木槿花开梦中摇
——谨以此文献给天堂的亲人
窗外风声呼啸,远远的楼房上方旗帜鼓足气力,似波浪翻腾。我闭上眼睛,随着这风声前行,渐渐,这股力量变得温柔,变成细雨微风,洒落在儿时舅舅家门的木槿花树。我站在花树下,轻轻抚摸她的枝干,嗅着点点花香,童年的记忆随这花气氤氲开来。
在回忆姥姥去世那篇,《开到荼靡花事了》里面,我写过这木槿花。2010年的我只是写到“白花灿灿落了一地”,因为那时我并不知道这是什么花,只觉得那天月色下,花色白的如此明晃晃,刺眼的让人心痛。还记得那篇文字里有这几句话
月光光,照地堂,虾仔你乖乖瞓落床。
阿嬷的歌,轻轻和,漂泊游子向何方。
阿嬷的手,慢慢摇,四时花香入梦乡。
阿嬷的笑,静静赏,慈爱暖阳沐春光。
阿嬷的话,深深藏,月下笛声静思量。
歌一声,泪两行。
月光光,照地堂。
梦中忆,还故乡。
故乡。于我而言,应该是两个地方。
一个是养育我十余载的县城,一个便是姥姥家那方小庭院。四四方方的古色瓦房内,承载我人生中最纯粹的记忆与时光。
我自幼是姥姥看大的,小时便在舅舅家住的多一些。
那时农村还没有柏油马路,都是①“无将大车,祇自尘兮”的黄土路。那时小孩子可以在路上肆意奔跑,还没有②“吃掉很多草”的汽车。那时天空是纯净的,人们是淳朴的。时光是安静地流淌,幸福简单的就是夜晚拥抱到棉絮里的阳光。
壹
“亭亭映清池,风动亦绰约。
仿佛芙蓉花,依稀木芍药。”
三岁还不能领悟美的年纪,却对那棵不言的木槿树着迷一般。每天静坐在树下,肉嘟嘟的小手摸摸她的枝干。树皮不似其他树木的斑驳,而是滑润细腻,稍显青色的颜色,仿佛一位女子身着墨绿色旗袍优雅站立。
无论何时我站在树下仰望着她,她都那么静静盛开着白色的温柔,那时候的我还不知道她的花语是“温柔的坚持,永恒的美丽”。我只知道,她的花朵大大的,白的像雪,不,比雪更晶莹。捡起一朵,轻轻的托在手掌,眨着好奇的眼睛小心翼翼凑到鼻尖,淡淡的香气化开,如母亲的双手拥抱着我,世上没有一种心安如此这般。她什么都没说,却也在轻轻诉说。
花树下,有一个磨盘大小的石龟。龟壳上端刻着一方象棋盘,两边有圆形石凳。
盛夏,阳光印下木槿花淡雅的身影,石龟在这一片花影中沉积着一代代人的记忆。闲暇的时候,总会有一群人围坐棋盘。下棋人,一手执蒲扇,一手举棋落子铿锵有力,在这个石头战场上拼杀。看棋的人们,都紧锁眉头默不作声观察局势。这下的哪是一盘棋,分明是实实在在的【楚汉之争】。“战火纷飞”的土地上,热气不断从黄土地冒出又落下,木槿花就在这股股升腾中悠悠吻向刀枪剑戟,花雨无声息地熄灭了这一场喧嚣,众人在一片轻松笑语中散去。
夏天的夜晚,总是静谧而神秘的。在夜不闭户的年代,人们总是喜欢在门口聚着闲聊。树下便会铺开一块块凉席,大人们在石头上坐着聊天,小孩子们便在这席子上打闹。玩累了,便三三两两歪歪斜斜躺下,透过木槿树的叶子仰望星空。那时候月亮不那么孤单,星星还可以看得到。一双双清澈的眼睛中闪烁着星光,花也变得透明起来。风吹过,叶片抖动着星星,夜空变得忽闪忽闪,似一群小精灵对我们眨着俏皮的眼睛。那时候听大人讲过,嫦娥是很美丽的,我们都在猜测她有多美,最后一致认为她的美像木槿花——我们眼中美的化身,却不知如何形容。直到中学,在读《诗经》的《郑风·有女同车》时,看到“有女同车,颜如舜华”这一句的“舜”字就是木槿花。那暂可以说“月有嫦娥,颜如舜华。”
贰
“槿花不见夕,一日一回新。
东风吹桃李,须到明年春。”
花还是朝开夕落,日复一日。
我逐渐长高,不再是那个只能抱抱枝干却摸不到木槿花的孩子。15岁的年龄,可以轻轻松松拨开枝叶摘下心仪的那朵,插在花瓶或者做成书签。姥姥用慈爱的目光看着我一天天长大,她却佝偻起了腰背,再无力触到花香。
姥姥在我的印象里,有着一副好嗓门,性格热情爽朗,爱打抱不平,做事干脆利落,也如王熙凤“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小时候我最喜欢的就是听姥姥猜谜语,每天像跟屁虫一样缠着她给我讲这些神秘的文字,那么多字谜在一个孩子的世界里是无法预知的惊喜,她那时是我最崇拜的人,幻想有一天自己也能像姥姥一样会那么多那么多谜语。
依旧记得第一个学会的谜语“一个葫芦,七个窟窿,猜不准,是个孬种”简简单单几个字对于孩子来说,已经足够新鲜,甚至变成了一定要向其他小朋友炫耀的自豪。摇头晃脑讲完谜语,看着一个个预料到的冥思苦想的表情,故作深沉心满意足道“我告诉你吧,这是脑袋。”再用手认认真真把眼睛鼻子等等数一遍,正正好好七个孔。现在想来,那种虚荣心的确是幼稚可笑,但这种傻气也让童年回忆起来是如此可爱。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大概是那些字谜都不能难住我,大概是小伙伴们都不再对我的字谜感兴趣,大概是我看到了比字谜更有意思的故事。或者,是姥姥步伐不再矫健,口齿不再伶俐,思维不再清晰...我看的世界越来越大,她的身影越来越小。
到了上学的年龄,我便回到父母身边。紧张的学习生活让我不能经常回到那方庭院。童年的记忆渐渐远去,那棵花树在我的记忆中也变得模糊。
叁
十岁的我站在花树下。
她静静坐在石头上,阳光细细碎碎浮在她的周围,满头的银发诉说着岁月温柔行驶的痕迹,皮肤上的褶皱勾勒出生命的欢愉与苍凉。她像以前一样温柔地看着我,仿佛想起我小时候拽着她衣角的样子,想起我听她讲谜语时候惊喜的眼神,想起我乖巧在她怀中睡觉的模样。就这样,她回忆着我过去,我望着她的现在,木槿花簌簌落下,滋养着土地的未来。
肆
十五岁的那个夜晚,姥姥离我们而去。
我只记得哭泣声在院子回荡,呆呆站在花树下,花落了一地,月光照着她光秃秃的枝干,何时,原来她的沟壑已那么深那么沉。她,也老了。
人如花,花似人。从姥姥离去那天,花树再没开过一朵花。现在的我经常会想:那棵木槿花树是否是姥姥另一种依存?
今夜,风起。我闭上眼睛梦回小院,又立于树下,看见月色下木槿花开灿烂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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