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死而生

    周末带着父母到自治区人民医院看望一位他们多年的老朋友张姨，父母隐约从其他朋友的口中得知张姨患的有可能是可怕的“癌”，于是，一路上父母都不无惆怅地交谈着他们以前熟知的关于张姨的种种，以及病情的事。

    尤其是母亲，又一次伤感地惋惜：“你张姨就没过上个好日子，一辈子操心了一辈子，和老头子两个人就吵了一辈子，着了一辈子气。衣服不舍得买个衣服，吃的不舍得买点吃的，年轻的时候没条件，老都老了还是这样。每次买菜都这个市场转到那个超市，到处捡的买的那种堆成堆堆子卖的菜，一年四季啥便宜就成包地往回买啥。这么大年纪了，还成天跑的给丫头女婿做饭，操心娃娃上学，真的没过上个好日子。”

    张姨是个大高个，一直很瘦，我一直觉得她整个人就像一匹瘦垮垮的骆驼，因为她走起路来总是弓着宽且消瘦的肩膀一起一伏缓缓的样子，颈部有点前引，两条腿似乎大腿不发力，只是膝盖带着小腿将两只大脚板这么往前甩着。我依然清楚地记得小时候常被妈妈带去张姨家玩的事，那时候的她似乎和现在很不同，因为她总是会麻利地到阳台拿出一些晒得胡萝卜干或是炒的大豆给我吃。

    回想最后一次见张姨是今年过年前的哪一天下午，她到家里来想让妈妈给她剪剪头发。妈妈熟练地操着剪刀给张姨剪着头发，两人一边聊着年前大扫除的事情。妈妈说现在真是不行了，活堆着一堆，多少提掇不起精神来干，真的是越来越懒了。张姨笑着附和妈妈的话，“谁说不是呢，啥都不想干，累得很！”

    可当两人细数到扫床下房顶的灰、洗抽油烟机、拆洗被褥这些具体的活时，张姨却已经样样都干停当了，张姨还跟妈妈说昨天刚把女儿家厨房的瓷砖墙、吊顶整个擦洗了一遍，连抽油烟机也洗完了。

    我还记得当时也在一旁的自己瞠目结舌地打趣妈妈，“妈呀，看来你是真的不行了，你看人家张姨，比你大七八岁呢，啧啧，多能干！”妈妈有些些不好意思地笑着，“就是啊，我不如你张姨，你张姨压根底里就比我强，那时候在滚泉山上拾发菜的时候，就没有人比你张姨捡的干净、拾得多。”

    可就是这个刚强了一辈子、什么苦都吃过、什么累都不怕的女人，这会正僵挺挺地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煎熬着。无法想象这一个月的时间，这个整日以家人为天奔波不息，现在却拖累着儿女请假伺候，回不了家、照顾不到老头子的女人要在怎样的自责与焦灼中度过。

    不敢细想父母在一点点变老这件事，总是不自觉地在心里回避着、祈盼着，希望他们身体无恙，一年年康健下去。可事实是，父母还是一日不若一日地老去了，尤其是看着他们身边的某一位老友就这么突然患上了重病，又有某一个经过几载病痛折磨倏然倒下再没起来时，那种钻脊的恐惧便紧紧逼来，伤感和孤独感一阵在舌尖一阵在心头，酸涩的味道一阵哽着喉一阵扎着眼。

    其实母亲口中的“好日子”也只是嘴上说说罢了，未必是张姨还有妈妈这样的母亲真正想过的日子。对于她们来说，真正的好日子只需要满足一个条件，那就是看着儿女幸福，哪怕这件事需要以难以想象的代价去换取。

    人生苦难重重，向死而生的人从没可能做好死的准备，他们好似惧怕死亡却又顽强如战士般地活着，卑微渺小的他们用胸膛抵着尖锐的芒刺一路向前，穿透胸膛仍然选择高声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