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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自己有那么几个端铁饭碗的朋友，所以一位长辈给我打来电话，帮她询问一些消息。
长辈六十多岁，去年选为村主任。在没挨家挨户拜访，没送挂历，没送花生油，并且跟上级死顶的情况下，一个女性能高票当选，很能说明一些问题。
针对这一结局，我曾一度迷幻地认为，基层民主已完全实现。原谅我这个依然有不切实际幻想的中年人，还有如此奇怪想法。现实能让人清醒，也一样让人失去理智，通常清醒者少，虚妄者多。
无疑，对少部分人来说，她是个搅局者。对毫无能力又渴求某种公平的乡邻来说，她却是他们的希望。最起码，乡邻终于知道村集体租地卖地收入了多少钱。财务公开，官方的文告里说，是必须要执行的。然而这如同夜晚闪烁着斑斓色彩的夜总会，标牌是标牌，实际是实际。
财务公开了，村民该有的利益也有了。以及以往村民毫不知情的村委签订的合同，也一点点公布出来。
有人揭开盖子看了看，然后又合上盖子。她让盖子里的东西暴露在阳光下，显然不合时宜。
上级找到她，先是转达后是座谈，意思只有一个：你主动辞去村主任吧。
理由呢？没有理由。
长辈从未经历过如此别扭而奇怪的谈话，她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更不清楚这是否符合程序。她对我说，帮我问问你的朋友，中间到底什么事？
你有违规吗？没有。你贪污受贿了吗？没有。你任期到了吗？三年任期，还早呢。有正当理由让你辞职吗？没有。
那你怕什么呢？我说。
2
现实即是如此荒诞。
它许诺说，你们每一个人，都有参选的权利，而它在内心里却希望你只是一个工具或一个数字；它说，每一个人都是平等的，而它不是让你在自由之中寻找平等，是在约束和奴役之中寻求平等。
长辈虽得到了选票，她也一度想为她的选民代言。然而上面的人却只希望她做一个听话的工具。哪怕你未越雷池半步，不听话，已让人不舒服甚至心生厌恶。揭开盖子已经不对了，又不盖上，错上加错。
你能相信什么，又不能相信什么？并没有确切答案。
现实所表现出来的结局比它告诉我们的，诚实得多。或许每个人心中都有答案，只是不说罢了。其实说出来总比压在心里好，因为压在心里的话越多，目光也就越冷。
长辈并未妥协，谈话归谈话，她还是做着自己的工作。他们之间产生了一种难堪的局面，你以无形压力让我辞职，我不理会，你也没有办法。
有时候，即使身处同一战壕，也同样有阶级矛盾。历来如此，历来如此。
百年前，有位留着八字须的医生曾说过，顺之者昌逆之者亡，这才是颠扑不破的真理。它始终不渝遵循着，明面上达不到，那就暗地里做。
基于自由的民主，对我们来说，依然是奢侈品。连依法做事的自由都已丧失，还能拥有什么呢？
3
喜欢娘炮与喜欢男人味，本质上没有区别。同样价钱，到底买iphone合适还是买冰箱更值，也不值得讨论。喜欢什么需要什么，都是个人的自由选择。
然而，总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引导着我们，让我们确立正确价值观，让我们维护一个统一的意识形态。让我觉得恐怖的是，这种力量无处不在。
总觉得周围有众多性格扭曲的人，因为他们往往言不由衷或言行不符。一脸正气说着不喜女色，却对异性伸出热情双手。公开场合从来大义凛然，私下却七情六欲。
年轻时，我以为是他们个人的问题。现在才明白，是那种力量不允许你言行一致。你要说它喜欢听的话，你要表态与它一致。你若有自己的想法，你若以为按良心按正常人的想法做点事情，它会告诉你，不可以。
如我的长辈。
敢于坚持的人越来越少，毕竟，活下去最重要。由此，能在现实中保持清醒的也越来越少，毕竟，这太痛苦。
然后，我们只剩下了被收割的自由。
4
哥伦比亚有位获得过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家说：生活中，还有什么比一张空荡荡的床更令人悲伤？
床上没有人，并不悲伤。可悲的是连床事的自由都没有。因为生与不生，从来不是个人的事，是国事。
在这一点上，我的长辈还不能理解。她不会理解无论她是村民还是村主任，无论她是女人还是老年人，她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利，除了老老实实听话。无论多少人认为她是正确的，只要挑战了某种秩序，她就成了防备的对象。何止是她，谁又不是呢？
一方面，作为我的长辈，不愿让她受此折磨。一方面，作为大家信任的人，还希望她能够坚持。当然，她也在坚持。可是，其他人呢？
有多少人，能坚持自己的利益保护自己的私有财产？有多少人，能坚持自己观点？有多少人，能崇拜真理而不是依从权势？有多少人，能懂得不受侵犯的尊严的重要？
还有多少人，能理解免于恐惧的自由，是多么幸福！
大概，很多人会说，我已经很幸福了，要那些东西有什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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