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杨自路 | 来源:发表于2020-01-23 10:21 被阅读0次

    小时候盼过年,尤其喜欢过年前那些天。

    农历二十二一般是学校正式放假的日子,领回来一张大奖状,给过年又增添了几分喜气。二十二的晚上,家里就开始有了过年的气氛,妈要在晚饭时炕火烧,虽说我不会做,但对做火烧的每一道工序都了如指掌。我坐在热烘烘的灶边,看妈发面,揉面,往面上抹油,撒盐巴葱花,卷成花卷,然后放在铁锅上烤出焦黄的颜色,最后是放在蒸笼上蒸。蒸馍的火要烧得旺旺的,普通的秸秆不行,得烧劈柴,火还不能断,所以妈总不放心让我烧火。只见她先用一把柴草把劈柴的火引旺,再用火棍清空灶鏜的余灰,三两下工夫,火苗便噌噌往外冒,这还真是一个技术活呢!火烧做好了,妈还不忘用筛子先装几个,“给,给你大伯家送几个!”

    二十三,过小年,其实也没什么活动,印象最深的还是做火烧吃火烧了。二十四,扫房子,这是一项大工程。吃罢早饭,清洗完锅碗,妈就忙着用大单子把要清扫的房间的家具蒙上,自己头裹手巾,手拿长竹竿,顶端绑一把笤帚,把屋顶积攒了一年的灰尘蜘蛛网扫下来。厨房不但有蜘蛛网,还有油烟灰,那些瓶瓶罐罐,水缸面缸啥的都积着陈年的灰尘,洗洗刷刷,清清爽爽过年。

    二十五,磨豆腐,印象中村里有一家是专业磨豆腐的,平日里一大早,当整个村子还没有彻底醒过来时,在被窝里会听到清亮的一声吆喝:“豆腐咧,谁要豆腐……”等早饭上桌,十有八九会发现早餐的菜肴中会多了一道小葱炕豆腐,或是豆腐炖白菜,那是妈一大早用自家的黄豆去换来的。幼时的农村多的是以物易物的交易,一斤黄豆换四两豆腐,夏季,一斤小麦换三斤西瓜,每当大拖拉机突突突吐着黑烟开进村口,紧跟着就会响起庄稼汉子浑厚粗犷的声音:“换西瓜嘞……”不等我催,爹就赶紧到粮囤挖麦子,去换回一蛇皮袋的西瓜。还回到豆腐上来吧!过年时,因为要招待亲友,再加上过年那几天豆腐坊不开工,所以几乎每家都要磨一个完整的豆腐,说是磨豆腐,其实是自家提供黄豆,让豆腐坊代为加工,加工后的豆腐渣为豆腐坊所有,顺便也抵了磨豆腐的加工费。磨豆腐的前一天晚上就需要把黄豆泡上了,第二天一早,黄豆个个都像喝饱的似的,鼓鼓胀胀的,比原来大了两倍,用两个水桶担着自己的黄豆,穿过大半个村子,到豆腐坊去,呵!真热闹啊!院子中央盘起了大灶台,一口大锅支在上面,从锅盖里往外溢出浓浓的豆香。磨豆腐的程序我并不熟悉,记忆中只隐约记得有一次妈问我喝豆腐脑不,我自然想喝,妈给我一个大搪瓷缸,我飞奔到豆腐坊,让大锅边掌勺的什么大爷给我盛了满满一缸的豆脑。豆腐磨好后,需要两个人用板子把它抬回家,放在桌子上沥水,刚磨好的豆腐松软热乎,有一种豆子的清香,我总忍不住伸手抠下一小块放在嘴里。妈则把豆腐切成一块一块,放在水缸里,要吃时就从水缸里捞出一块,通常一个大豆腐要吃好长时间,一直到提到豆腐我都要皱眉头。

    二十六,二十七,二十八,每一个日子都在我的期盼中缓慢前行,其实说是期盼,我却一点也不着急,反而还有一点享受,以大年初一为节点,它前面的每一天都充满了欢欣愉悦,我喜欢家里人有条不紊的忙碌,我喜欢村子上空飘着的缕缕炊烟,不用看我就知道,每一家都大同小异,都在紧张热烈地蒸、煮、炸,春节是所有人的狂欢,一年一度。

    终于到了年三十,也是一年中最忙碌最期待的一天,早饭时,妈就在灶间做了粘稠的浆糊,预备贴春联用,简单吃过早饭,就开始贴春联了。农村的院子大,房门多,还有牲畜圈,粮囤,床等等,小时候,我个子矮,还够不到贴门联,都是由哥哥们贴,我则负责小打小闹,像在灶间的墙上贴“小心灯火”,这对贴的角度高低都没有要求,我可以轻易完成,在卧室床头贴上“身体健康”,在猪圈上贴“鸡鸭成群”,在院子墙上贴“满院春光”,在门口树上贴“出门见喜”,在水龙头贴上“川流不息”,不一而足。等全部春联贴完,还要放一挂鞭炮,似乎是向神明交差。中午的饭也比较简单,因为吃完饭还要忙着包饺子,准备祭祀的肉,馒头,还有第二天一早上坟的纸钱,人,神,先人,一样都马虎不得。

    忙忙碌碌一个下午就过去了,天还没完全黑下来,有些家都放起了小挂鞭炮——晚饭已做好,饺子已上桌,我便也催促妈赶紧下饺子,等饺子煮好,胡乱吃几个,便吆喝上村里的小伙伴,出去串门去!三十的晚上,每一家都灯火通明,大门敞开,从里面飘出一种年的气味,各家的年味在村庄上空升腾,交融,把过年的气氛推向了高潮。

    大年初一,上午串门拜年,这其中大有讲究,不是谁家想去就去的,而是要按照同族辈分由高到低,一家一家去,有时都走到某个叔的门口了却不能进去,因为还有个什么爷爷家没去呢!这些讲究我作为小孩子是不懂的,只是跟着大人混吃,顺带捡地上带捻子的鞭炮。中午,一家人围坐在一起,是要吃一顿正式的丰盛的大餐的,过年前准备的鸡鸭鱼肉,全都要上桌,但这时我的胃早已对这些美味没了兴趣,那些糖果糕点瓜子早已把我的胃装满了。

    过了初一,接下来就是走亲戚了,而我的心情,也早不如年前那几天那么兴奋,期待。年,越走越远,过了初五,年就结束了,返乡的游子,也该启程了,勤劳的老农,也早就扛着锄头到庄稼地里找活去了。而我,身上的新衣也有了斑斑点点的油渍,不复刚穿时的新鲜靓丽了。角落里被冷落了一个假期的书包,也该拎出来,准备派上用场了。期待了一年的新年,就这样走了!而下一个新年,要到多久才来呀!

    小时候盼望过年,正因为盼,所以感觉日子过得太慢,而生活也正因为这而有了盼头,有了滋味。现在呢!生活水平提高了,也早已远离了家乡,那记忆中的年味是越来越不可寻了。前些天回老家,正赶上妈蒸馒头,我走时特意带了几个,老公和婆婆都不怎么爱吃,只有我吃得有滋有味,还是旧时的味道呀,他们怎么能懂呢?

    小时候过年,有一套固定的程序,按部就班,不用刻意去想,就知道每天的日期,每天的节目;现在呀,每日糊里糊涂,如果不是翻看日历,根本不记得是什么日子。不光是我,家里人也是这样,刚才还在问,是不是明天就初一了呀,一看日历,明天才是大年三十。

    随着年岁的增长,对年的期盼是越来越淡了,不光是对年,中年的我对很多事都没有太强烈的渴望,每日忙忙碌碌,一年倏忽而过,那些过往的,经历的,都如烟一样,消散在了时光里,这,大概就是人生的虚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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