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抄那温暖的第N个瞬间)
六个月前,她去世了。但欧维还是每天两次走遍所有房间,摸摸暖气片,看她有没有悄悄把它们打开。
她是色彩,他的全部色彩。
“你要是以礼相待,它就给你自由,你要是搞得像个浑蛋样,它就剥夺你的自由。”
总经理夫人邀请他留下来参加婚宴,但欧维的父亲悄悄对她说,像他这样小臂上的油渍深得已经等同肤色的人,坐在这些上等人中间不合适,但很乐意带一袋面包和肉回去给家里的小家伙吃,他说。欧维刚满八岁。当晚父亲摆上晚餐的时候,小家伙心想,国王的晚餐一定就是这样的。
那天晚上,他一遍又一遍对瞪大眼睛的儿子解释和展示院子里这件神奇宝贝的一切。他坐在前座上,向坐在腿上的小家伙讲解着机械原理,直到深夜。每一个螺丝、每一根管子,他都要详细讲解一番。欧维从没见过哪个男人像当晚的父亲那样自豪。彼时欧维八岁,当晚他决定除了萨博什么车都不开。
他看到隔壁那个体重严重超标的小伙子从停车场的车库门口经过。欧维并非对肥胖的人有任何反感。真不是。别人爱长成什么样长成什么样。他只是从来都没法理解他们,他甚至不明白他们是怎么做到的。一个人到底能吃多少东西?他们是怎么做到把一个人吃成两个重的?肯定需要某种坚定的意志才能做到吧,欧维想。
失去某人以后总是会有一些奇怪的细节惹人怀念。都是极小的事情。
诚然她有那么多值得思念的时刻,但他真希望能再次就这样握着她的手。她喜欢把她的食指裹在掌心里,藏在那儿的缝隙里。她这样做的时候,他就觉得这世上其实没有什么不可能做到的事。所有值得他怀念的事情中,这最让他耿耿于怀。
十六岁时父母双亡是件奇怪的事。在失去这个家庭之后,还要等很久,才能自己组建一个家庭来取代它。这是一种非常特别的孤独。
一个人的品质是由他的行为决定的,而不是他说的话。
他还是有一点怀念那个该死的老浑蛋。
他尽可能地躲开那些邻居。他知道他们不喜欢他,没有理由让他们加深这种厌恶感。
他发现自己很喜欢房子。可能主要是因为房子是可以理喻的,可以计算并在纸上画出来。不好好做防水就会漏,不好好做结构就会塌。房子是公平的,你付出多少,它就给你多少。很不幸的是,这些话很难用在人类身上。
生活不应该是现在这个样子,这就是他现在所有的感受。努力工作,自食其力,节衣缩食,买了第一辆萨博;接受教育,通过考试,应聘面试,拿到体面的工作,感恩,从不生病,按时缴税;洁身自好;邂逅一个女人,结婚;努力工作,升职;买一辆新型号的萨博;去银行,贷一笔还款年限为五年的款,买座太太觉得适合养育下一代的排屋;分期还款;节衣缩食;买新萨博;去饭店里播放外国音乐的地方度假,喝太太认为别具异国风味的红酒;然后回家继续工作,承担责任,自食其力,洁身自好。
白色的斯柯达从左侧驶来,出其不意,差点让他一屁股坐在储藏室边的雪堆里。
他回头望望停车场。当然,并不是因为他开始关心那只猫崽子了。他只是希望它没出什么事,不然的话,他没法跟太太交代。他只是不想因为这只猫崽子被数落。仅此而已。
每个人的生命中总有那么一刻决定他们将成为什么样的人:是不是愿意让别人骑在头上。你不了解那个故事,就不了解那个人。
欧维的父亲常说不要相信总是迟到的人。“如果守时都做不到,你还能指望他做什么更重要的事情?
NB.事后他也无法解释究竟是什么让他留了下来。或许他觉得约定就是约定,也或许是出于别的原因,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
“我只是想知道做你的眼中人是什么感觉。”
你是什么样我照单全收。
你有两个孩子,马上第三个就要从你肚子里蹦出来。你来自外国,一定是因为战争、迫害或各种可怕的灾难而背井离乡。你学了一门新的语言,接受教育,支撑着一个显然不怎么好养的家。要是让你再受这世界上哪怕任何一坨屎的惊吓,我就不得好死。”
胸口的压力就像一片巨大的阴影穿着皮靴踩在他的喉头,二十分钟后才松开。
认错很难,特别是错了很久以后。
“爱上一个人就像搬进一座房子,”索雅曾说,“一开始你会爱上新的一切,陶醉于拥有它的每一个清晨,就好像害怕会有人突然冲进房门指出这是个错误,你根本不该住得那么好。但经年累月房子的外墙开始陈旧,木板七翘八裂,你会因为它本该完美的不完美而渐渐不再那么爱它。然后你渐渐谙熟所有的破绽和瑕疵。天冷的时候,如何避免钥匙卡在锁孔里;哪块地板踩上去的时候容易弯曲;怎么打开一扇橱门又恰好可以不让它嘎吱作响。这些都是会赋予你归属感的小秘密。”
死亡是一桩奇怪的事情。人们终其一生都在假装它并不存在,尽管这是生命的最大动机之一。我们其中一些人有足够时间认识死亡,他们得以活得更努力、更执着、更壮烈。有些人却要等到它真正逼近时才意识到它的反义词有多美好。另一些人深受其困扰,在它宣布到来之前就早早地坐进等候室。我们害怕它,但我们更害怕它发生在身边的人身上。对死亡最大的恐惧,在于它与我们擦肩而过,留下我们独自一人。
N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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