饲养场也叫饲养院,是上世纪农村农业合作化之后至土地联产承包之前的产物,也就是将长腿子(马骡驴)和短腿子(牛)们集中饲养的场所。
在笔者童年的一段时光里,饲养场里有两个专门的饲养员,老赵头和老孙头,都是根红苗正的贫雇农,要的就是是这出身,以现在的时髦话来说就是有安全感,牲口可是重要的大宗集体财产呐。老赵头六十出头,老孙头小些,五十开外。前者大块头,有家室;后者矮小精干,手脚利索,是个光棍儿。听长辈说,他爹当初也是个光棍儿,佃户,土改时定为村李唯一的雇农。光棍儿怎么会有儿子呢?捡来的呗。
俩老头儿都爱下棋,饲养员这活计闲暇时候多,俩人就摆开楚河汉界厮杀一番,谁也不服气谁。当时还是个小孩子的笔者,就是从此学会下象棋的。通常的情形是:幼小的笔者和小伙伴各自背着刚刚割来的一筐青草回来,欲经过秤后交给饲养场(按斤数折成工分),可俩老头却在酣战中,马踩住了车,炮欲打闷宫,谁能腾出手来给你过秤?好吧,小孩子嘛,也没什么事儿,便蹲在一旁观战。一看再看,不久也就学回了。再往后呢,“乱拳打死老师傅”,俩老头就不是孩子们的对手了——当然,这是后话。
小伙伴里有个叫小栓子的,生得猴头猴脑,鬼精。三番五次在过秤之前偷偷往筐地塞块砖,按说吧,这种小把戏小伎俩是瞒不过饲养员的,可小栓子愣是每每得逞。几番下来,小伙伴们也看出来了门道:小栓子也就是只敢在老孙头——就是那个矮小精干者——司称时才敢捣鬼,而一旦老赵头把称,小栓子就不敢那么放肆了。此外呢,看得出来,老孙头似乎很喜欢小栓子,经常塞一把炒黑豆到小栓子的口袋里。炒豆子嚼在嘴里,格吧格吧,香着呢——在那个时代里,那可是村里孩子们唯一的小吃。还有就是,往常时老孙头对小栓子的那种体贴关照——从眼神到举止。从语气到看似不经意的一摸头,一触额等等,都别有一种亲昵意味。
这种疑惑一不小心就带到了与父母的交流闲谈里,父亲神情严肃,特别告诫:“人家怎么着咱不管也不说,咱不做那种昧心事儿才是正经,也不能乱说。嗯,听见没?”更小时村西有座城隍庙,城隍庙的壁画里绘有十殿阎罗的瘆人情形,其中一帧图案是一个模样猥琐的家伙被钩在一个巨大的秤钩上挣扎,其状凄然,其景惨痛——那正是阳世间在秤上做手脚者的下场。 在大人们的眼里,小孩子黄口孺子,懵懵懂懂,而实际并非如此。
种种迹象表明:小栓子实际极有可能就是老孙头的私生子,从脸盘到体形,从低眉到举步,无不近似,明摆着一副父子相嘛,这是孩子们的一致结论,如果小栓子不在场,这个话题就是孩子们最关注的嬉笑内容。那么,另一个问题随之而来,小栓子名誉上的爹知道这个幺子——三女四子里最小的这个儿子——不是自家的种吗?那就说不清了,就像知道骡子不会生育,但驴能生,马能生,连跳蚤虱子都能生,为什么骡子为啥就不会生,那就不知道了。
再后来呢,随着年龄的增大,有关小栓子他妈与老孙头间的暧昧信息也有了更多获悉。按照不成文的规定,俩饲养员夜晚都必须睡在饲养场,“马无夜草不肥”嘛,一整晚须三次起来为牲口们喂草加料,而老赵头呢自家炕头有老婆,隔三差五就回去睡了,那饲养场的炕上就成了寻欢地界儿,仿佛现在的宾馆开房。此外,饲养场的草料间,夏天夜晚的大车上,放置犁耙蘑碾的房间里,都有过二人幽会的身影。 图个什么呢?是呀,小栓子的妈是个半老徐娘,而老孙头在男人里顶多算个中不溜儿。简单,小栓子家只是最困窘的时候,孩子多还半大不小,粮食不够吃。那咋办?马料也成哇?马料是啥?黄豆黑豆和玉米呀,喂马喂驴谓之料,人吃呢就是粮食了,东西还是那东西,叫法不一样罢了。问题是牲口又不是人,自家口粮被克扣也吱不得声,也无法抗议。
必须说明的一点是,上述的隐秘事儿及当事者把集体财产偷偷据为私有的过程谁看见了?不知道,谁都是听说,也没人举报。小栓子究竟系何人之后,同样也只是下雨天儿大家伙儿闲聊时的一声“哈哈”。大家都乡里乡亲,谁给你承担“我看见了”的责任?
老家的乡谚了有一句:谁敢槽头认马驹?意思是:小马驹生在我家槽头,那就是我家的增值财产,所有权非常明确,倘然有人以小马驹的父本基因来自他家的公马而打算分一杯羹,那是白日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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