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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自然地,一到银川就过上了相当随性的生活。一觉睡到九点,去步行街闲逛,最后在新华百货买了几件夏天的衣物,一顶帽子,一双简单的蓝白布鞋,请店员直接剪了标签,换下穿来的小坡跟,稍挽起裤脚,一下子松快了许多。
兴起,又去理发店剪短了头发,像是有心无意地进行着某种仪式。如此一来,去王陵或是影城都来不及了,又逢周一,博物馆关闭,忽然就多出了一个没有任何特定去处的下午。可想来自己到底还是个游客,总不能宅在房间里无所事事,附近的鼓楼和玉皇阁都看过了,市内可访之处还有承天寺塔和清真大寺,便又顶着烈日出了门。
行至南门乘公交,午后的微风暖热,路边之人大多闲逸,长廊里乘凉,阳伞下打牌,临时搭的理发铺子生意也还红火,客人围着白色的隔布,发丝成堆落在地上。绕至南门脚下,红墙粉饰如新,上书标语两行,不愧有“小天安门”之称。据说这是银川六座老城门里唯一留下的一座,打量了一番,却不再能见出多少古意。
南门城楼2
公交人少,择靠窗处坐下,很快便远远望见了承天寺塔(本地人称“西塔”)。《贺兰雪》的结局里大约提过,此塔是李元昊死后,没藏皇后为小皇帝谅祚祈福而建,至今也有千年的历史了。想来周一不开放,车内清凉而室外酷暑,便懒得再下车近看,只算是路过了一遭。
梦游似的,又坐了好几站的路,一面盘算着接下来该去哪里,一面又觉得上哪儿也无所谓,就这样走马观花地看看银川吧,或有意外之喜也未可知?行路益远,路边愈简陋荒凉,终于悻悻下车,去对面等回程的公交。站牌是一根生了锈的细杆,铁片上的地名亦陈旧斑驳,我候在一棵树下,叶子被风吹着,簌簌地响,阳光掩映之间,似无数亮片。
又沿着同一条路回市里,到底兴味索然。途经的大约是新区,有一期二期的居民楼和异军突起的商业大厦,功能区的布局也不算完整。于是想起老城的好处来,至少一望便知有过长长久久的生活。不知当今日之新成为后世之旧时,将来的人盘桓在他们看惯了的风景里,是否也会觉得我今日所见的无趣新鲜可爱?
转念又想,过去和未来总是瑰丽奇崛的,以其不可逆、不可期,但生活并不总是在别处。当我把自己开放给世界,世界以其本来面目开放于我时,我会拥有超越已有经验之外的刺激与惊喜,也必须将眼前庸常的景观与当下平凡的经历照单全收,认识和观察世界时不应厚此薄彼,否则总免不了要沮丧和失望。况且,我避之唯恐不及的后者,恰恰更需要与之相处的智慧和勇气。
西塔(摄于公交车上)3
在银川密集地认识了很多人。大多是偶然相遇的旅伴,以及旅伴的旅伴。
当天夜里,和青旅相识的两个姑娘去吃鼓楼附近的“老毛手抓”,一向不喜羊肉,到了西北却大快朵颐,这里的羊肉精瘦、不膻,纹路清晰可见,手抓的清淡,烧烤的加了饱满的料子,色泽和气味皆浓郁。又点了一壶绿豆沙,一盘翠绿的枸杞苗,三人举起杯,照例是“敬缘分”,虽心知这缘分多半只是一瞬间的交会。
老毛手抓一个姑娘次日便离开了银川,另一个和我的缘分却一直延续到了甘肃和青海。各自行旅时互不叨扰,结伴而行时只谈风景,不问其他,大概是我们还算合拍的原因。
夜里九点的天仍是淡淡的蓝。三人一道回青旅,一楼的公共区正放映《大话西游》,唐僧盘坐在沙地上对着悟空碎碎念,他的身后是一片红光。
想着去西部影城以前还是该重温几部影片的,也找了《新龙门客栈》来看,只是看到周淮安到店时便睡着了。
《大话西游》(摄于青旅一层)4
银川的景点大多在偏远的郊区,不知是否旺季未至,往返的旅游线路很少,于是次日赶早到了新月广场,乘游1去西夏王陵。
原以为车上会座无虚席,末了才发现只有司机和自己。此后又陆续上了几位乘客,车一路不停,我们几人便是这一趟前往王陵的全部人马了。
一小时后到了贺兰山下。先映入眼的是黄沙色的西夏博物馆,照例是介绍西夏王朝的历史、政治、经济、文化云云,和纪录片里讲得分别不大,便只细看了一些出土的文物,尤是好奇已久的西夏文字。
马牌上的西夏文(摄于西夏博物馆)一条长长的甬道通向遗址区,空无一人,冷气开得极足,寒凉不已。终于走到出口,快步上了游览车,目之所及皆为一片粗粝的荒凉,远处是贺兰山深深浅浅的轮廓,近处是枯黄色的土地,杂生着几丛青草,或是某种说不上名字的戈壁植物。西夏几代帝王大小不一的陵,及诸多陪葬墓错落分布于此,如今只剩下黄扑扑的松果状的土堆。
关于墓主身份的确认,考古学界历经了诸多曲折。先按是否设有月城,从诸多陵墓中鉴别出九座王陵,而九陵之中,唯有7号王陵能依据拼起的残碑确认属于仁孝皇帝。由于时代久远、史料匮乏,兼之自然毁坏、盗墓猖獗,其余几座陵的归属便只能按形制和仪典推而断之了。
游览车将我们放在了3号陵前,据说这就是第一代西夏国主李元昊的泰陵。远看之下,本为藏传佛教佛塔形制的陵台,今天只剩下一座巨大的夯土,装饰与色泽不复存在、周围相配的建筑徒留轮廓,天地苍茫之间,一切多少显得疏阔而萧索。
3号陵过了空余底座的阙台,便正式进入陵墓。只见碑亭的遗址分列两侧,几个凶神恶煞的驼碑力士尚存,而用于记刻功业的石碑不再。西夏王朝被正统斥为“伪夏”,不入正史,帝王将贺兰奉为神山,于山下筑建恢弘的陵园,将一个民族的荣耀永久铭刻,或也希冀后世铭记,党项人曾建立了一个长达189年的王朝,创造了属于自己的文明。
只是事与愿违,公元1227年,西夏为蒙古所灭,此后湮没数百年,直至上世纪七十年代才重新进入历史的视野。
比死亡更可怕的,到底还是遗忘吧。
残存的驼碑力士5
从王陵去影城,一路经过不少葡萄酒庄,走的是畅通的高速,不到半小时便到了。
影城的格局很分明。一侧为清城,城楼上立着《大话西游》里紫霞仙子和夕阳武士的粗糙蜡像,城门内侧挂着两排面具,紫霞就在这里钻进了至尊宝的心,在他心里留下了一滴眼泪。再往里走,有仿古的铺子、茅草搭的屋子,黄土夯的窑洞,及诸多《大话西游》中取过的景,譬如牛魔王的府邸和妖冶的盘丝洞。
清城城楼起初,明朝沿长城西北线设置众多军事要塞,镇北堡是为其中之一,后毁于地震,为防御外族入侵,清廷在震毁的古堡边不到200米处,又建了一座略大一些的“新堡”,即为镇北堡如今的格局。当年张贤亮看中此地时,尚有牧民居住于此,牛羊啃着草根,棚屋盖得到处都是,城墙残破有如废墟。如今倒是于荒凉中见出精致了。
“要不怎么说人有眼光呢,我们就想不到,”影视城里卖凉皮的老板说,“一会儿到了明城你们要多拍照,那都是拍过大片的。”
想来同住青旅的一位阿姨昨天还对我抱怨,“去了那里好失望噢,原来电影里那么大的场面,现场看才那么小。”
她说的是《红高粱》里的月亮门。在电影中,这个地方叫“十八里坡”,九儿骑着毛驴回门时经过这里,消失多年的罗汉大爷回村时也远远站在那里,电影把月亮门拍得极美,或有一轮满月,或有黄沙漫漫,或有红霞满天。
电影是造梦的。有人朝圣般地入了梦,也有人在见过了梦的肌理后,却不免失望而归。
月亮门6
有那么一会儿,我坐在整座影城最高的地方,东边是贺兰山苍茫的淡影,崭新的旗在风中猎猎地吹。一处隐蔽的广播反复放送着几部影片的对白。
已是傍晚六时许,天色却还是下午三四点钟的光景。游客渐少,喧闹渐归于沉寂,关于“影视基地”的一切开始在我眼前剥离、褪色,而“镇北堡”的苍凉本色渐渐显露了出来。
我开始想那些曾经驻守于此的人,日日所见,飞沙黄土,落日苍凉。即便站在古堡最高处,也望不过连绵的贺兰山。
贺兰山下一马平川
花落花又开
风儿吹过吹黄了树叶 吹老了好少年
这条路它望不到边
...
你看那流水不回头
夕阳下了山
不知他们都活在哪里
可再也不回来
——苏阳《贺兰山下》
7
同游影视城的同伴又结识了新的同伴,我本是一人来的影城,最后却是四人一起打车回了市区,除了在青旅认识的姑娘,还有一个西安来的核能研究生,一个在温州做生意的小老板,晚些时候,四人又一起在怀远市场的小吃街吃了烧烤。小老板说,这些年老家已经没有这么红火的小吃摊了,“水至清则无鱼啊,生活气息都没了。”
我因赶夜里去兰州的火车,便先告辞,几人匆匆互加了微信,欢迎对方去彼此的家乡玩,却心知以后大概是不会再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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