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送我家两只幼花狗,一母同胎,一雄一雌,一壮实一羸弱。
刚来那会儿,它们都仅有一只拖鞋大小,我散在沙发上翻书或想些事情,毛油精神的那只会在两个拖鞋中间一拳宽的缝隙中安脖小憩,把淡咖和棉白相杂的小尾巴收在屁股底下,惟留一截松软地横逸斜出。我忍不住拿起手机来,照下它幼稚的样子。你在这儿,是把自己当作拥有无限空间的君王了么?我们是在什么时候呢,也这样不顾天玄地黄不计成本在母亲背上,在夏夜庭院的小方饭桌上,在冬日朝阳的衰草坡间睡去?我转一个身,把照片发到朋友圈里。不经意间再瞥时,它竟勾腰侧脸,翕合着湿润的小黑鼻,自得地高睡在鞋根部位了,整个身体,就如一个即将闭合的圆。小时候,是同学呢,还是妈妈,曾经由一个“化”字,牵一条曲折神奇的线来,画成一只小老鼠?
略显瘦弱的那个,此刻是占据了一条餐桌腿周围的地盘,连轻鼾也没有,安享它的午后时光。刚才,它可是在宽广的地板上,大模大样地睡成一个主宰。
醒来的时候,它们就在客厅书房撒欢奔跑,在厨房抢食,有时也会不知为了什么龃龉互相争吵。它们还没有名字,我用嘘声召唤,它们偶尔会贴地蹒跚着碎步趋来,然后抬头等待,给它们的,或会是一把零食,或会是一个置于膝上的把玩。
初进家来,它们屎尿无忌,买来准备给它们吃喝拉撒的塑料窝盆一分钟都没派上用场,所以不事箕帚的我白天就增了一份打扫的乐事。屎抹成花,尿沾了手,就嗔几眼。夜间偶起,黑灯瞎火,有时也不免脚下遇事,常常啼笑皆非。
过了一些日子,聚会谈及养狗,朋友很有企羡的意思,我家养一对,也怕将来大了不够精力照料,于是许诺送她家一只。聚会回来,看看两个耳鬓厮磨的兄妹行将各适其主,心里戚戚,暗念明晚形单影只的叫声里,会多一份怎样的味道。
女儿是极力反对的,虽然最近一段时间,从外面回来,第一声呼唤,给的总是这两个小家伙,她老早有微词了。
终于狠心送走了弱小的一个,朋友已经急不可待地从母家获赠一只新的,我家的那只,就送了同小区一户有孩童且见了一面喜欢得整日缠着父母要的人家了。
余下的一个,女儿给它取名叫LuKa,据说没有什么意思,我倒想起LUCK这个词。
LuKa还小,下楼的时候,如果不抱起它,就会在第一级台阶沿口焦灼地来回用脚试探,细尖地呜叫。
LuKa的胃口越来越好,一根双汇,三秒吞尽,这时常要担心喂食的手被它尖牙划到。
其实LuKa的撕咬更多时候是一种游戏,它叼住一只片碗大的绿巨人布娃娃可以扑腾半天。我回家,它就跑来缠着我的两脚走并来咬我的裤管,所以不小心常要踩到它尖叫;我俯身做出亲昵的动作,它就架起两个前腿,与我双手相握,继而来咬我的手指,虽然有时会有轻微疼痛,但我知道,它这是用自己的方式来表达亲热。
暑期在书房席地午睡,LuKa来拱你的嘴,用舌头打扫你的脸,我闭着眼,由它麻酥酥地矫情。安静的时候,它会卧在我腋下,脚后,或者是旁边的跑步机上。不时抬头用山溪一样透澈的眼睛望望你,两叶松黄的耳翼盖在白额后。
家里养了狗,晚上就睡不稳,一段日子以后,LuKa就被送到同小区的孩子外婆家,有时家里没人,白天也呆在那儿。中午和晚上去吃饭,LuKa只要在门外看到,就会老远乱摇着蓬松的尾巴纵奔,一下子就架到身上来了。
有一回半夜听到打门,开了看,居然是LuKa,来寻旧家。
上星期吃饭的时候,说起了养狗的事情,说先前送人的那一只,不慎被汽车辗了。孩子外婆哀怨地说:“这只狗也只是多吃两天白饭。”言下之意,是难保哪天被人盯上,药去当人餐桌上的美食。
黄昏,我坐在门口的小凳上,LuKa伴坐在脚边,它最近到我膝盖高了,我摸摸它的后腿根,那一片肉快有巴掌大。
我有些黯然,你安详的眼神,看到未卜的吉凶了么?
被信任和亲近的日子,会在哪一天戛然中止?
天边的云聚了,天边的云散了,你来过这个世界,幻化完各种美丽的图样,又飞向自然的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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