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S:今天偷懒,发一篇两年前写的旧文。
大清早起,各路夏蝉蹲在树枝的茂密处,伸长脖子扯着喉咙,炸出鞭炮似的喧嚣。
到了中午,太阳肆无忌惮地照射,似乎用光和热砌成一堵厚厚的墙,人被圈在其中,挣脱不得。
两米宽的锯齿木板斜贴着东山墙,我顺着木板左左右右地来回走动。
同时,我的双手犹如两只灰色的鸽子,衔着聚烯线,灵活地翻飞。
芦苇帘子在我手下一寸一寸地延伸,头顶上那棵歪脖子树撒下的阴影在一寸一寸地缩小。
“二丫,不打箔子,热死了!”从自留地回家的母亲一句话未说完,已风风火火地走进锅屋,抄起水瓢,舀起水缸里的水,大口大口地喝,她那缀满补丁的上衣被汗水湿个半透。
我撅起嘴巴,说一句“晓得哩!”离开编织柴帘的木板,抹一把发梢的汗珠。
走到母亲身边,抽走她脖子上湿漉漉的毛巾,汗酸味扑鼻。
我跑到屋后河边,跳上那只用桐油漆得黄澄澄的小木船。
船儿悠悠,一根粗粗的麻绳连接在船帮和树桩之间。
我一屁股坐在船边,把毛巾在水里淘淘,半拧干,绕上我汗滋滋的脖子。
双脚伸入水中,飕飕的凉,从脚踝向上拱,传遍全身。
有蝌蚪在成群结队地游,我突然恶作剧地摆动双腿,蝌蚪吓得在水草间乱蹿,逃之夭夭。
我又身体后仰,擂起双腿如鼓槌,一上一下用力击打水面,河水四溅,如喷泉一般跳动起来。
阳光照射下,晶莹的水珠纷披而下,如同朵朵鲜花绽放……趴在树根“咻咻”吐着舌头的黄子狗,被吓傻了,半晌才摇头摆尾地叫了几声。
还有二哥养鱼的那片小池塘,挤满层层叠叠的荷叶,微风过处,荷叶摇摇晃晃,微醉欲熏。
掐下一片圆圆的荷叶,把亭亭的荷梗抽丝剥茧,编成长长的项链,然后,把荷叶倒扣头顶,荷梗的项链从头顶垂下,绕过下巴系好,一顶荷叶的帽子天成。
浑身凉透后,又来到东山墙继续打箔子。
柴帘又一寸一寸地延长,巷子口的阴影慢慢缩到一拃宽,我几乎暴露在阳光下!
光着上半身、后背晒得脱皮的父亲,人还没走近,吼声就传了过来:“这么毒的太阳不晒死你啊,啊?!”
他靠近,见我不但没有停止,反而加快了动作,怔了怔,才放低声音,“伢子,不编了!等你开学,多卖掉几只鸭,学费会凑够的!”
刹那间,我的眼眶有些潮湿,手上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那十几鸭子整天在芦苇荡里扑腾,被父亲当自己眼睛一样地爱护,家里砌房子的债,就指望鸭蛋卖钱还呢。
“不要卖鸭子,我自己能苦学费!”我若无其事地回答父亲。
许多同龄人小学毕业就回去侍弄庄稼,我在县城读高中,每年花费不少。
寒假暑假,我不出去玩,基本在家里打蒲包编织柴帘,一角一角地攒学费。
午饭后,蝉还在喧闹,敲击木箱叫卖冰棒的声音,长一声短一声地传来,更衬托出小村庄的寂静。
巷口蒲席上打盹的我,突然感到脸上一阵冰凉,睁开眼,母亲笑眯眯地举着一支棒冰。
我吮一口,沁人心脾,舍不得一下子吃完。
怔怔凝望着母亲转身离去的背影,我突发奇想:会不会有那么一天,我可以随心所欲地吃棒冰?
夕阳西下,我给自己规定的箔子(柴帘)任务完成后,就蹲到锅塘口,烧一大铁锅稀粥,再把稀粥盛入搪瓷盆,然后连盆带粥端进满清水的长木桶。
等天擦黑时,庄稼地里劳作的人回来,搪瓷盆里的粥就凉溜溜的了!
晚霞涂满西天,我和姐姐把门前晾晒的秸秆和黄豆收进锅屋,顾不得地面的狼藉,拔腿就向东河跑。
和发小几个人,“扑通、扑通”,争先恐后地跳入清澈的河水中。
仰卧蹬腿,蛙爬划手,各式游河姿势来几下。
再深呼一口气,埋头潜入水底,眼前水草丰美,一浪一浪地飘摇。
恍惚间,听到姐姐的喊声,难道她遇到蛇了?
我立刻从水底浮上来,姐姐和发小在前面,我追着游过去。
怪不得,一片稠密的菱角,远远地召唤着,我们几个人兴奋地大喊大叫起来。
荒腔走板的叫声,吓得低飞的鸟差点跌落水面,晚归的老牛站在田埂上,百思不解的地望着我们,“哞哞”地摇了摇头,继续它的反刍。
月上柳梢的时候,传来母亲的喊声:“嘎来啊,大丫,二丫,嘎来吃晚饭啦……”
不敢再贪玩,我们即刻游回家,圆圆的木桶里装着菱角、河蚌、田螺、荷花和藕莲子。
夏夜完全来临,泥墙瓦屋热得像蒸笼,庄稼人一手拎板凳,一手摇蒲扇,坐到村东头的空地上。
大人们唠嗑家常,今年庄稼会有怎样的收成,明年买什么麦种和化肥……孩子们互相追逐嘻戏,点起干燥的蒲棒头,红蜡烛一样的亮着,缥缈的烟雾驱赶走死皮赖脸的蚊子。
聚集的时刻,怎么会少得了咿咿呀呀的淮剧呢?
李大爷亮一嗓子《牙痕记》,荡气回肠;王二婶喊几句《秦香莲》,缠绵悱恻;孙大姑长一段《白蛇传》,愁肠百结……
每一段唱词都耳熟能详,每一声腔调都在嘴里滚过千百遍,每一折剧情早已烂熟于心……田里水里跌打滚爬的庄稼人啊,那关关节节的疲乏便一尽儿荡涤静了,那心胸肺腑的皱纹统统熨平了。
大河的水面上,青蛙打更,萤火虫闪烁,我和哥哥们躺在木板上,小船儿悠悠,一枕如梦。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