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借有还

“记住，这是你借的，有借就有还。如果不还，后果自负。”

1

晚上十一点半，林亦回到家。

客厅一片漆黑，同租的室友都已经睡了。

林亦脚步沉重，眼皮都已经开始打架，可是他还有单词要背，这是每天固定规划中的一项。

花了四十分钟背了50个单词后，林亦拿着浴巾、毛巾，端着脸盆，蹑手蹑脚走进公共浴室。轻轻拧开淋浴开关，林亦仰着头，任由水淋在头上。他往后一搓头发，想以此抒发心中烦闷。果然，人从娘胎里就喜欢水，一天当中也只有这个时候是真正身体愉悦的。

白天上班的时候，又有一个同学发微信来说要结婚了，虽然是来往不多的老同学，林亦还是打算出1000块礼金。这已经是市场价了，这也是林亦一个月的生活费。

吹完头发已经是十二点四十了。

虽然身体很累，林亦的脑子却没有停止思考。他躺在床上，想着工资、房租、礼金，心情又糟糕起来。他开始昏昏沉沉，继而喃喃自语：“要是能中一千万就好了。”

“我可以帮你。”一个声音响起，没有丝毫感情。

“你怎么帮我？”林亦下意识回答，“嗯？”林亦从床上蹦起来，手心出了很多汗，他看了一圈并没有看到人。

他用不肯定的语气问道：“谁在说话？”

长达两分钟的沉默让保持一个姿势不动的林亦觉得腰酸。他放松下来，以为只是自己思虑太多有了幻觉。准备再次躺下的时候，那个声音又再次响起：“我要出来了，你准备一下。”同样冷漠没有感情的声音。

林亦接连深呼吸两次，可是手还在抖，他在害怕吗？

其实，林亦一直在期待有这样的一天啊。

一个人形黑影渐渐浮现，浓浓的黑雾遮住了脸。林亦坐直身子，心中还是有些害怕。没等林亦开口，黑影先说道：“我们做个交易吧，我让你中奖，你答应我一个要求。”

“为什么是我？”林亦并没有直接答应。

黑影干笑一声，“我已经观察你很久了，你可以说得上努力。每天背背单词，写写文章。不算有野心，但是很想赚钱。说白了，空有幻想，活得又不开心，所以你合适。”

想到那么长的一段时间，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暴露在黑影的目光之下，有些小秘密都被看光了。林亦既是害怕，又是尴尬。

他咳嗽几声问道：“你是鬼吗？”

“是。”黑影很干脆。

他又继续问道：“要不要做交易？”

林亦问：“先说我要做什么？”

“很简单，每天晚上一点半朝西边上三炷香，磕三个头。”

林亦一愣，以他那么多恐怖片阅片经历，他以为和鬼做交易，要么是被上身，要么舍弃灵魂、舍弃挚爱之类的。如今黑影的要求太过简单，以至于他都忘记了问，如果做不到，等待他的将是什么。

黑影并没有催促，林亦继续沉思。不管怎么想，这个交易对林亦来说都是稳赚不赔。他有什么理由拒绝？

林亦决定接受这个交易，黑影接着说道：“明天随便买张彩票就可以了。记住拿到了钱，交易就开始了。记住，这是你借的，有借就有还。如果不还，后果自负。”说完，黑影就消失了。

林亦并没想这个后果会如何，已经开始兴奋，翻来覆去，到三四点才睡。

第二天，林亦也心不在焉，熬完一天的班，下了班就冲到彩票店里。随机买了一注彩票后，林亦又有些不放心，另外买了四注。林亦又考虑加倍买，是不是中的不止一千万？念头一闪而过，林亦也明白“人心不足蛇吞象”的道理，还是没有多此一举。

当天晚上，林亦找不到开奖的网络直播，坐立不安，衣服也没脱就睡着了。

早上七点，林亦睁开眼睛，打开手机，浏览器，搜索双色球。他紧紧盯着上面显示的一等奖号码。看一个号码，林亦的心跳就加速一次。中了！不需要对号码，所有的号码他都烂熟于心。

林亦深深吐出一口气，试图把这些年的晦气都吐出去。他给主管发微信——我要辞职了，然后关机。等上十分钟，他要去领奖了。领奖中心门牌号，怎么走，他早已经在心里彩排了好几遍。

2

打开手机时，显示很多未接来电，是主管和人事打的。林亦没有理会，看着短信提示里，余额多出的7个0，林亦在领奖中心的办公室里哈哈大笑。这辈子，他没有这么开心过。

出了领奖中心，林亦走进临街的商场，进了平时知道牌子但不敢进的奢侈品店，各买了一样。他终于也享受了一次别人“崇敬”的目光了。

一下子花了那么多钱，出了商场后，林亦忽然有些无所适从。现在该去哪儿？钱该怎么花？接下来又做什么？相比之前巨大的满足感和膨胀感，林亦如今只剩下满身的空虚。“先回家吧，”林亦嘀咕，“要不买个房子吧。”

回到家，林亦也不背单词，不看书了，有了钱，还需要给自己加这些附加价值？吃完豪华外卖，林亦倒头就睡。醒过来时已经是凌晨十二点四十，林亦有些头疼。他微微摇头，突然全身一震，快一点半了，香还没有买！

准备下床的时候，林亦又停住动作，要不要履行这个“有借有还”的承诺？如今有钱在身，还要受制于人吗？没有见到黑影，林亦左思右想，终于把心一横，上什么香！

一点二十九，一点二十九分三十秒，一点三十，林亦盯着手机，直到秒针也跳到十二。没有异样，林亦四下张望，黑影也没有出现。他松了口气。

下一秒，就在林亦想再次躺下的瞬间，他全身僵硬，无法动弹。紧接着，他看着自己的左手被扯了下来，血“滴答滴答”滴在床上，可是他感觉不到疼。然后是右手、左脚、右脚。最后，他感觉自己的头也飞了起来。

“啊！”林亦惊叫一声从床上坐起，浑身冷汗。他摸了摸头和身子，都在。可是那感觉却很真实。一看时钟，十二点四十！林亦下了床，冲了出去。找遍了5家通宵营业的便利店，他才找到香。真得感谢杭州丰富的夜生活。再回家里，也已经是一点二十五了。

一点半，林亦点了三支香，朝西边跪下，磕了三个头。之后，是死一般的寂静，什么也没有发生。林亦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又沉沉睡去。

接下来的日子，林亦态度强硬地离职，有钱了也不会再工作了，还要离职证明么？以往每次朋友约着玩，林亦都说要提升自己，所以这里一个朋友都没有。算了，一个人花钱会更快乐吧？

为了保证自己能在一点半之前醒来，林亦定了5个闹钟。渐渐地把自己过成了夜行生物，白天睡觉，晚上活动。而晚上不论去哪儿都会在Gucci包里带上一包香。一点半的时候，又找个僻静地方，磕头上香。

这样的日子过了十天，二十天，三十天……到了第99天，林亦照着镜子，他几乎认不出镜子里的自己。眼窝塌陷，双眼无神，虽然一身名牌，看着却像是将死之人。

可能是被自己的样子吓到，以往的梦想和坚持都涌上心头。以前的自己最大的梦想明明是开一家书店啊，在书店的显眼处展示自己的文章。他醒悟过来，不能再这样下去了。银行的余额也只有600多万，可是却什么事也没有做成。

第100天，林亦试着改变自己的生活习惯。不过，这一百天养成的习惯却比他20多年养成的习惯还要难以改变。

第108天，林亦睡着了，一点半的时候，他没有醒。一点四十，一股不安的预感逼醒了林亦。他一睁开眼，就发现黑影坐在床头，盯着他。 

林亦没有说话，先看了一下时间，掩饰住心中慌乱，“我现在马上补上，可以吗？”黑影摇摇头，“那……我把剩下的钱还给你可以吗？”黑影继续摇摇头。

“你想怎么样？”林亦直视黑影。

黑影起身，“当初说话，有借有还。借，你是借去了，还，你还没有还好。人还是要有契约精神啊。”

“怎么还？”

“很简单，从此你可以不用那么辛苦了。你可以做下一个我。”黑影的心情似乎很愉悦。

“什么？不可能！”林亦站在床上，居高临下。

黑影“咯咯”一笑，“别激动，我就是从你这样过来的。去寻找下一个人吧，找到100个借的人，你的借才算还完了。给你个建议，去找那些和你一样的人，爱幻想，爱做梦，假装努力，却不肯坚持。找他们，成功只是时间问题。”说到这儿，黑影做了个抬头的动作，又轻轻说了一句，“人怎么能违背天呢？”

“不！不！不！”林亦跳下床，往门口跑去。

“唉……”黑影摇摇头，随手一挥，林亦消失。黑影待了两分钟，也消失了。

从此之后，这个城市经常出现两种新闻：彩票开出千万大奖，xxx在家凭空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