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老刘
姜彦伟
一直不明白大家为什么叫他小老刘,他个子很高,不老,人特别精明。当年从长春一汽下放到我们屯时,就住在生产队的队部,和打更的爷爷一起守着生产队的大院。
爷爷负责喂队里那三十几匹马,小老刘白天和社员一起下地干活,说是劳动改造,晚上跟爷爷一起经管生产队大院里的一草一木。
听人说小老刘有俩媳妇,大媳妇是当兵前在乡下娶的,从小定的娃娃亲,人长的又矮又丑,小老刘看不上,又拗不过家里,就跑去当了兵,还参加了过江东,打德惠,困长春,攻四平的几大战疫。在困长春时,捡了个快饿死的女学生,那女学生就寸步不离的跟着他,小老刘把她送回老屯,成了他小老婆。新中国成立后,小老刘被安置在长春一汽保卫科当干事,他农村的大老婆也接来城里和小老婆一个屋檐下生活。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就被下放到我们这里了。
小老刘来我们屯,没带家眷,自己一个人在生产队起伙,也不会做个吃的,能捅咕熟就不错了,对付一口是一口。开始,村里人谁家做点差样的,就带他一口,喊他过来吃,他倒是不客气,大嘴巴哈滴,塌塌着眼皮就是吃,有时不管不顾的也不看人家的饭够不够,小孩子吃没吃饱。时间长了,一般人也就不爱搭理他,没脾没胃的,没个眼力见。渐渐的大家都有点烦他,好吃赖吃的也不喊他。
但是爷爷不一样,见他天天吃饭跟欻狗食似的,早上回家吃完饭,就背着奶奶偷偷给他带个大饼子,一碗土豆酱啥的,气得奶奶直骂爷爷:那就是个喂不熟的狗,吃你的喝你的,就跟应该应份似的,连个可心的话都不会说。这年头,谁家有多少粮食供着一个大劳力吃?孩子们都眼巴巴的吃不饱呢,给他?你看他吃东西,跟个护食狗似的,就知道往自己碗里扒拉,黑食。
咳咳,他一个人不容易,老婆孩子不在身边,让人给整了,有苦说不出,上农村来受罪,咱们哪里不拵出一口来,咱们的日子,比他好过。
记得,一次,家里的老母鸡被黄鼠狼给咬死了,奶奶没舍得扔,说炖了给我和弟弟妹妹解解馋。闻着鸡肉的香味,我们直流口水,奶奶在鸡肉里放了半锅土豆,小火炖着,等爸爸妈妈中午歇工回来就开饭了。我家离生产队近,可能是小老刘闻着香味了,没等爷爷喂完马呢,他就自己来了,奶奶见他来了,也没给他好脸子,小老刘自己坐在凳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教小妹认字,爸回来,没抹开脸,就说:小孩子出去玩,让你刘大爷上炕。
一句话,小老刘笑嘻嘻的脱鞋上了炕,也不管奶奶黑着脸把碗筷弄的叮当响,鸡肉一上桌,就跟一辈子没吃过似的,抹搭个眼皮,头不抬眼不睁的。我和弟弟扒着门框盯着桌上越来越少的鸡肉,咕噜咕噜往肚里咽着口水,心里那个气啊:真能吃啊,给我们留点啊,你行行好,发发善心吧。气得弟弟在外屋低估:护食狗,死么卡哧眼的,就知道自己吃,都不寻思咱们,咋不撑死他。
等大人吃完了,我们上桌,就剩点土豆块和半碗汤了。
妈妈给我们每人分了几块土豆,每人泡点汤,小妹妹眼泪叭叉地往嘴里扒拉着饭,我把汤里的几个肉渣夹给小妹,小妹吃的甜嘴不拉舌的,眼睛直盯着汤底。小老刘吃完抹抹嘴就走了,奶奶这才又端出一个二大碗来,鸡肉,弟弟的眼睛放了光似的,惊喜的看着奶奶。奶奶骂着小老刘:就知道他自己欻,也不寻思寻思人家孩子,我要是不留点,我孙子都捞不着吃了。
小老刘是认识很多字的,我和妹妹弟弟的文化启蒙老师也算是小老刘吧,他没事给我们读毛主席语录,教我们写字,还教我们读毛主席诗词。我们最爱听的就是小老刘讲打仗的故事。
也不记得小老刘来多久了,我小学都要毕业了,小老刘要回城了。他给家里人写了信,是他小老婆来接的他,带了好多新鲜东西,给我们每家送了一大包老茂生糖果,给爷爷带了酒,给奶奶一杆新的玻璃嘴旱烟袋,给我带了钢笔,给妹妹买的头绫,还有给弟弟的军挎包,军帽。
他小老婆从城里带了好多的烧鸡,猪肉,香肠,上我们家,让奶奶给做了好几桌子的菜,请村里人大吃了一顿。
那天他们喝了一夜,小老刘喝得烂醉,一直说着感谢的话,说,公家给他补了工资,谁家孩子交不起学费了,找他,好使。说,他不会忘了这里的乡亲,都是他的衣食父母,第二个家,谁有困难,去长春找他,好使。说,他老婆是某医院的大夫,谁家有个病灾的,找他,好使。
然后,小老刘哭了,哭得像个出嫁的小媳妇,但哭得特别真实,无限的舍不得,惹得,奶奶也哭了,拍着小老刘说:平反了就好,回去老婆孩子热炕头,一家里团圆就好。
小老刘回原单位还是做保卫工作,村里人谁家有啥事,找他,他尽全力给办,从没有半点含糊。邻居四叔,得了癌症,他给找的专家做的手术,四叔今年七十多了,还感恩戴德的,时不时的还叨念着小老刘没有小老刘,咱认识谁去,医院都找不着,早死了。
如今,小老刘有九十多岁了,听说还健在。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他也在孩子的陪同下回来过几回,只是这些年,可能是老了,走不动了,村里人也很少有人想起他。有时一些老人说起小老刘,爸爸说,那是个挺不错的人,有钱了,有势了,没忘了这些人,也没少帮助过乡里乡亲。
哦,那个大个子吃东西头不抬眼不睁不管不顾的小老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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