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包

文/贾延翔

脖梗上长了个包。

那是六年前深秋的一个下午偶然发现的。当时，我坐在办公室的电脑前忙活了一阵儿备课，然后往椅子后背上靠了靠，坐直了身子，与同事小李商量着去篮球场上活动活动。自从入秋以来，天气不冷不热，每到下午第四节课，我们几个中青年教师就会相约篮球场，简单热身之后，按照身高分成两队打会儿半场赛。不为输赢，只求跑跑腿、出出汗、喊两嗓——锻炼锻炼身体、愉悦愉悦心情。

那个下午，本来也是打算去打球的。我正说着呢，突然感觉到脖子后边凉嗖嗖的，用手一摸，噢——刚刚理过发呀——也不对，怎么有一个突起啊？就在后脑勺的下面，像一节颈椎骨又没那么硬，肉肉的软软的，比花生米还大。它不痛也不痒、不声也不响默默地占领了我脑后的一块阵地，也不知道偷偷潜伏多长时间了。

就在一瞬间，我的脑子有点儿乱了。

这结婚才十几年，妻子才三十多，住了多年的破平房搬上楼才一年多，按某个光头相声演员的说法——都八九成新啊。儿子才刚上六年级；父母才刚刚退休；我这份工作虽工资不高但也算体面……我的人生应该是刚刚起步未到中场，难道这就要谢幕？

强打精神，我来到操场，打篮球也心不在焉，不是传错了球就是接不住球。看到球场边有同事在观战，我赶紧让给他，自己站在场地边装作看球的样子，却正好望见夕阳从学校西墙上悠然落下，空留一片惨烈的火红在天边徘徊。操场上那么多人，而我却倍感孤单。

不敢跟父母说，先告诉妻子吧。

她也慌了，“要不咱去医院查查？”她与我商量。

我不愿意，怕去了万一查出个好歹来，这么年轻我就开始在医院展开与病魔的搏斗，那样的生命多么没意思。也许，这是一种讳疾忌医的心态。

“你想怎样？”她问我。

“要不等等看，看它还长不长。”我是能拖一天算一天。

这一拖还真有了转机。

一年后，也是深秋季节，某一天。我的一位同事住院手术了，很快康复出院了。当时没到冬天呢，他脖子上围了个大围脖儿。原来，他的后颈上也长了一个包，是脂肪块，因为越长越大，最后决定去医院手术了。我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立刻伸长了脖子让他给看看。他瞟了一眼：“真是，一样，位置也相同！哈哈，就是块黄油”。我长吁一口气——看来，我命不绝也。

从此，我放下了这个压在心头的包袱。

但父母还是知道了，他们心急火燎地赶来，父亲很生气地问：“脖子上的疙瘩怎么回事？为什么不去医院看看？”母亲则扳过我的头仔细地瞧，又用手轻轻摸了摸：“嗯，不像是坏瘤子，可光这样不管它也不是个长法呀。”我说：“它不疼也不痒，长得又不快，不用管它。”父母还是不放心，打听了消肿块的小配方，买来让我当茶饮。

日子如茶，在浓浓淡淡中冲刷。我对脑后疙瘩的关注度似乎也被如茶的日子冲淡了。

去年初冬，我参加泰安市作协的文学周活动，见到了《泰安日报》“今日新泰”栏目王主编，他在新泰乃至泰安是知名诗人、编辑，是我仰慕已久的作家。他风度翩翩，穿一身灰色休闲装，围一方灰色围脖儿，更显得文质彬彬，让我好生崇拜。晚上在下榻的酒店房间里闲聊时，他解下围脖儿，说到了他的“富贵包”——原来，他脖子上长了不止一个包呢。另一位文友见状也不示弱，说他腰部背部也有好几个，只是不便展示罢了。当我说自己脑后也有这样的包时，不仅王主编还有诗歌学会吴会长几乎异口同声：“你这么瘦，怎么会有？”我颇有些不服气，伸长了脖子转着圈让他们看，引得一屋子文友哈哈大笑——本来是以文会友，我们倒成了以包会友了。

从此，这个包彻底不是我的什么负担了。

单位的同事有，泰安的文友有，我为什么不能拥有？你有，我有，大家有，何惧之有！你富，我富，大家富，岂不共富？

话是这么说，也仅仅是为自己壮胆给自己安慰罢了。这个东西虽美其名曰富贵包，依我看，大家还是没有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