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曾经是天上的王，他们管这个没有权利的领导者叫做王。王唯一的工作就是定期把大家召集起来，互相讨论最近地上都发生了什么大事，有点类似于宣传部喇叭的作用。然而随着天上人文化水平的提升，加之地上步入工业化社会后，发展日新月异，获取资讯的方式也要随之改变，而这种传统方式因为效率低下早就被淘汰了，王这个职位也已经形同虚设。从初一上任之始，王已经不需要召集大家开会，这唯一的功能也被人们给丢弃了。
虽然天上早就没了王，但就在前不久，却突然多了个真正有实权的领导者，这一事件导致整个天上社会产生了巨变，同时也是初一从天上下来的直接原因。
故事的起因要从一个叫做李建设的人讲起。李建设的性格有些内向，不怎么跟人说话，他一开始最常做的事情，就是去听曹老三讲故事，当别人都已经对这个糊涂老头不感兴趣的时候，只有李建设会去主动听这个脑子不太清醒的人不断地絮叨，没人知道为什么他会喜欢听那种已经听了多遍，并且每一遍还都不一样的，明显像是编出来的故事。
有人说李建设就跟那老头一样，脑子不太正常，以后都会被研究人员给撬开脑袋的。李建设跟曹老三完全不同，两人除了会在一起讲故事外，并不会有其他交集，李建设那时没从天上下来过，对于地面的了解，都是从那个疯掉的老人口中得知的。不过李建设在听了许多故事后，喜欢上了西方的文化，他托人给他带了不少的书籍，他会看哲学，看历史，看文学著作。那些别人带的大部头都是又厚又重，他也只是看的一知半解，看完以后，他还去跟曹老三讲讲书上都写了什么。所以有人认为，曹老三后来编的故事，很多其实是李建设从书上看来的。
后来曹老三的脑子彻底变得跟浆糊一样，经常支支吾吾，语无伦次，常常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李建设也就不再去同他讲故事了，再说曹老三整天忙着避免专家砸他的脑袋，东躲西藏的，李建设就再也没见过他的人了。传闻里，李建设就是想要砸开曹老三脑袋的人的其中之一，他觉得曹老三的头里只有水和面，别的物质都已经蒸发掉了，所以他才会说曹老三的脑子像浆糊这种话。
李建设的一生是被书籍影响的一生，他在看了几本关于建立乌托邦世界的书后，突然萌生出自己也想创建一个乌托邦的想法，有的时候，一个不起眼的想法会像一滴掉进池塘里的墨汁，不断地晕开扩散，直至染遍整个池子。李建设的想法没有在心里藏得太久，他很快就告诉了天上的人，希望有人能够加入他这项伟大的事业中，与他在天上共建乌托邦。
李建设向往的是一个摈弃世俗，自由开放，自给自足的世界。他想向那些西方人学习，圈一块地，盖一个农场，所有人不穿衣服，自由自在的穿梭在自己热爱的土地上，资源平均分配，劳务共同承担，没有纷争，所有人幸福美好的生活在一起。然而天上的人对这些东西完全不感兴趣，他们看不上李建设的“宏图伟业”，嘲笑他是个半吊子，看了几本杂书，就以为自己懂得了世间的诸多道理。李建设无论从年龄还是阅历，在天上都排不上号，他的话自然难以服人。
李建设立志要建设一个真正的乌托邦世界，他没有因此气馁，反而更坚定了信念。他觉得天上早已被地面所腐蚀，变得乌烟瘴气，尽管他积累了一些知识，但并没有在地上实际生活过的经验，他明白光靠书本上的内容是无法说服人的，他决定先下去看看，只有找到问题的源头，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地面对李建设来说是一个陌生的地方，他要先从适应那里的一切开始。他发现每个人的言行举止和天上的人有些相似，却又感觉完全不同。他因为走在人行道上挡住了电动车的路，被人破口大骂，还因为在斑马线上过绿灯，被转向的汽车司机大声地按着喇叭，他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只是通过观察那些人的反映，他知道自己是做错了。李建设逐渐变得小心翼翼起来，他走在路上会左顾右盼，避开车辆和人群，在他刚从天上下来的那段时间，都在学习怎么在这个世界行走，他花了很多时间去观察街上的人，然后在某一天，他发现很多人实际上一直在他们自己制定的规则中不断犯错，但是似乎没有人在乎。
这个世界是由人构成的世界，人类是一种需要社交的动物，李建设得益于不用吃饭和睡觉，让他省去了很多不必要的社交行为。他在学习行走的过程中，也在看着周围的人群，他每天会站在十字路口的红绿灯下，那是行人最多的地方，整日川流不息。他经常会听到有人说"老板是个傻逼"，有人喊着“你走路怎么不长眼”，有人对着电话嚷嚷"你到底有没有在认真听我说话"，诸如此类的。好像语言发明出来，主要就是用来抱怨的，当然也有不充满怨恨的话语，比如有人向他问路，他表示抱歉的时候，比如有个男人偷偷摸摸问他要不要苹果手机的时候，尽管他没听懂对方在说什么，对方就已经消失了。这些天，他还遇到了一个热情的哥们儿，说要带他去一个好玩的地方。
那是他第一次被人称为哥们儿，他觉得这是个有趣的称呼，在天上可不会有人管彼此称为哥们儿。那个哥们儿带着他走了很远的路，两人进了一栋偏僻的楼房里，楼下有几个路过的人会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他一路上都不怎么说话，因为他还没学会怎么跟地上的人交流，他害怕再说错了话，给自己惹上麻烦，反而是带他走的哥们儿表现出了十足的热情，问他家是哪里的，做什么工作的，家里有几口人等等，他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些问题，加上他的表达能力不强，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出几句话来，问话的人问不出答案，也就停止问话了。
李建设进到一个坐满了人的屋子里，所有人低着头，像是在朗读什么东西，也可能是在宣誓，这个场景让他想起小说里看到的某种宗教仪式，一群人被一股神秘的力量集中在一起，不为生存，就是为了做一件近乎荒谬的事情。李建设很难理解那是一种怎样的情感，他能感觉到场内充斥着压抑的气氛，所有人像是提线木偶般被控制，不过他并没有不适感，反倒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有些新奇，又有些兴奋。
他在这个组织里待了两天，第一天他被带到了一个领导的面前，听那人讲了几个小时的长篇大论，他才知道两个人在完全不认识的情况下，竟然能够讲那么多的话，他目不转睛地听着领导讲话，但是完全听不懂什么意思，只记得对方在不停地重复着挣钱，拉动经济，发展下线之类的字眼。跟领导谈过话后，他基本上已经把内容忘了大半，他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这是一个跟钱相关的组织。
组织里管吃管住，吃的东西都清汤寡水的，李建设不用吃饭，所以也不在意待遇如何。在这里不需要工作，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上课，就像他刚来时看到的那样，所有人坐在一起，听领导讲他完全听不懂的内容，然后再喊着不明所以的口号。
闲暇时，有人跟他主动搭话，问他为什么来这种地方，他说：“听说这里有好玩的东西。”
那人一听，不屑地说：“原来这是个傻子。”
这是李建设在组织里跟人的唯一一次对话，因为当天下午，就有一帮穿着制服的人，过来把他们一窝端了。他听到有人慌乱地大喊“警察来了”，然后一帮人就踹开了门，其他人不约而同地抱着头蹲在了地上，像是都提前排练过一样。李建设茫然地看着从屋外冲进来的人群，再低头看看墙角蹲着的人，他想起布瓦伊的画，他就像《桌球》里的那张桌子，夹在两伙人的中间。
在门口密密麻麻的人群中，还有几个拖着长线，拿着他不认识的工具的人，从夹缝中挤了进来，其中为首的一个女人，先是对着一个机器说了一段像是自我介绍的东西，在屋子里环顾一圈后，走到了李建设面前，把她手里的东西对准了他，问了很多他答不上来的问题。李建设根本不知道眼前都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对着那个照着他的大机器，还有身上有特殊香味的女人，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第二天，李建设发现自己出现在了当地的报纸上，上边大大的标题写的是“秘密摧毁传销窝点，民警智救残障少年。”
传销组织解散以后，李建设重又回到了街头，他走过熟悉的十字路口，城市里到处都是这样的十字路口，大量的人群和带着轮子的机器占满整个街道。白天的城市是噪杂的，每个人从人群中出现，又消失在人群之中，周围的景色没人关心，仿佛根本不存在似的。到了晚上，城市则充斥着另一种喧嚣，灯红酒绿，地上时常散落着不认识的美女图片，李建设捡起地上的女人看了一眼，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就又扔回了地上。电线杆子上贴着堕胎、要债、私人侦探之类的广告，李建设总会在夜晚没人的时候驻足在电线杆子前，流动的人群在白天吸引了他大部分注意力，也只有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才会看这些东西来打发时间。
晚上的电线杆子是个热闹的地方，情侣会在下边吵架，一个人大声地质问，另一个人默不作声。有人会在灯下唱着不在调上的歌，周围坐着的人一边玩着手机，一边跟同伴聊着天，也没人在听唱歌的人到底在唱着什么。还有喝多的人抱着电线杆子痛哭流涕，稍后又跟电线杆子称兄道弟，他讲述着自己的宏图大志，尽管工作了五年，老板年年给他画饼，告诉他只要坚持下去，就一定会飞黄腾达，他说他相信老板，他的选择没有错。说到动情处，他更激动了，李建设就站在旁边，他觉得自己是被对方当成了电线杆子，那个喝醉的人一把搂了上去，满身酒气犹如泄洪的水扑面而来，李建设从未近距离的感受过这种气味，他一口气吸进去差点窒息。
那人对着李建设倾吐了半天衷肠，除了情感上的倾诉，物质上的东西也跟着一并吐了出来，好在李建设反应及时，躲过一劫。那人缓过来一些后，眯着眼睛摇头晃脑地看着李建设，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从兜里掏出一张揉皱的纸塞进了李建设的手里，说了句“兄弟，这五百万给你了。”然后颤颤巍巍地离开了这个地方。
李建设拿着手里的“五百万”，上边写着“中国体育彩票”几个字，等他再抬起头时，那人已经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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