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老头:
展信佳!
父亲节来临,写了一封不会寄给您的信,祝你父亲节快乐!
曾经倚马万言,提起“父亲”,笔有千斤。
您不善言辞,对待我们子女辈以严厉著称。
小时候,对您有一种天然的畏惧,和天然的疏离。因为工作的缘故,您不常在家,回到家之后,对待我们姐弟,也是以批评教育为主。印象中,好像没有得到过您的认可和夸赞,做得好的地方是本分,做得不好的时候会挨骂,甚至会挨揍,这成了约定俗成的规矩。所以,我和弟见到您仿佛老鼠见到猫,八丈外就开溜,根本提不起亲昵和依赖。
唯一温馨的记忆是大概六七岁的时候您骑自行车带我去其他屯子看二人转,期间买了瓜子,在氤氲的灯光下,看着蚊虫飞舞,听着哼哼呀呀的小调,回家的时候还摔了满身泥。在没有娱乐设施的年代,能看一场二人转简直是美上天的事,够我在小伙伴年前吹嘘好多天。
您不解风情,和母亲吵架,从来不会主动认错。
大概小学五六年级的时候吧,您和母亲因为一些琐碎的事情吵架了,吵得很凶。我在中间劝解,效果甚微,弟弟年纪小且机灵,找来了爷爷奶奶当救兵,形势才缓和一点。凌晨的时候母亲偷偷告诉我,她要去亲戚家待几天,让我别担心、别害怕,她要治一治您,然后拿着行李潇洒地“离家出走了”。看着摔门而去的母亲,您站在大门外直勾勾地呆立,来回搓手,又拉不下脸去挽留,于是喊我去追回母亲,当时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喊出一句:“又不是我气走的,我才不追!”您叹口气,回屋子里去了。
晚饭的时候,您一边听收音机里的二人转一边做了一道巨难吃菜—角瓜炒鸡蛋,这么清淡的食材,硬是做出苦涩的味道,这大概就是“菜由心生”吧!对了,二人转的曲目叫《回悲记》。
您不断探寻生活方式,为了在生活里喘口气不断闯、不停拼。
您二十二岁就结了婚,勤勤恳恳地种地,农闲时出去做工,家里仍然很穷。您意识到,一味地靠天吃饭并不能养活一家子人,必须另谋出路。然后你们以二十九岁的高龄,拖家带口的身份,带着向亲戚朋友借来四千块钱,毅然决然地走进了厨师学校学手艺。在九十年代,这是破釜沉舟的勇气,那时候一只铅笔才两分钱,您的学费都是借的,此一去,没有退路可言。犹记得,那时候的收音机里除了厨师学校招生广告,就是二人转曲目,大了才知道那个曲目叫《罗成算卦》。
没有心灵寄托的人,更愿意相信人命天定吧!不知道您学艺之前是否也去算了一卦,可是您确实因为不拘泥于固守老一辈的劳作方式改变了家里经济状况,成了那个小村庄为数不多的“成功者”。后来我发现,在您身上印证的最准确的卦言就是—勤劳能致富,善心有好报。
您不像困难低头,大事小事都能圆满解决。
爷爷去世的时候,您没有流一滴泪,作为长子,一家之主,您淡定地打电话张罗后事。乱如麻的琐碎小事,哪怕找一个椅子和螺丝都要您来拿定主意。我站在灵柩前看着您,觉得您特别可怜,作为一个男人,被剥夺了悲伤的权力,您必须在人群中站得笔直,告诉自己的后辈和来吊唁的人,这个家族有人撑着。那一瞬间,走失多年的崇敬之光又出现在您的头顶,熠熠生辉。
被压制的情绪其实都没有消失,您没有说过想爷爷,但是我看着您拿着爷爷留下二人转播放机,一遍一遍地听着,甚至都不看电视节目了,我知道,您的思念都化作了一曲曲二人转小帽,唱给了远在天国的爷爷听。
您很普通,中等个头,胖胖的身材,长年穿着黑灰色长裤和不露脚趾头的皮鞋,穿的衣服必须得有很多口袋,用您的话讲,“没兜的衣服不方便”。
在人群中我总能第一眼就捕捉到您的身影,您没有说过让我站着别动,翻越栏杆去给我买橘子;您也没有喊过我“宝贝”“宝宝”之类的称呼,只是平淡地低呼姓名,偶尔喝多了会叫一句“老姑娘”;您甚至不会嘘寒问暖,每次打电话时有一搭没一搭尬聊,也会雷打不动地问我一句“钱够用不?”,听到这句我就知道该结束这漫长的聊天了,挂断一看时间,不超过三分半。
这大概就是父亲的模式,不会华丽的言语,只会闷头做实事。
对您,我怕过,敬过,厌过,逃离过,牵挂着……
前年您过生日,我给您打电话,故意撒娇似的说“爸爸,爱您哟!”您在电话那头哈哈大笑,后来听母亲说,您美滋滋地和朋友们显摆半天。
其实,我做过一个梦,梦里抱着您,在您怀里亲吻您,然后嘟着嘴说我想要那个很贵很贵的扎小辫子的洋娃娃,不买给我我就哭给您看。您笑了笑,宠溺地摸摸我的头说:“女儿喜欢,多贵都买!”
可是好可惜,我是太懂事的女儿,您是太懂事的父亲,您有头疼脑热、身体不适的时候从来不会告诉我,我也不会开口要任何超出您能力范围的东西,哪怕仅仅一个洋娃娃。我们就这样以自己的方式错位地爱着对方。
听说,当父亲开始看儿女脸色的时候,儿女才算真的长大。
我不想长大,因为,我不想您看任何人的脸色。您应该骄傲地活着,顶天立地,迎风不屈!
您是改革开放一代拼搏奋斗的缩影,您缺点一堆,优点无数,偷偷告诉您,我也爱听二人转,等我学会了,可以和您来一段,不唱别的,就唱《小拜年》。
爱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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