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知道王园箓这个人,还是初中读余秋雨的《道士塔》。原谅我太过淡漠,那么几年,我和别人谈起莫高窟,大气凛然,借着别人的言语肆意诘难着这个无知的道士。顺从着大众的话,总那么不容易被人反驳。最近重读《文化苦旅》,私下里沉默,我用我的思想思考,也更迷惑,王道士究竟犯了什么错。
稍加检索,我们可以列出他那么几条罪例:涂掩洞内的壁画,砸破端立的塑像,售卖窟中的经文。他亵渎着莫高窟中的一切,仿佛那几千年来的文化就是他茅屋内的锅碗瓢盆,轻描淡写的修修补补。
想想吧,从文人的角度,用愤惋的语气:他怎能如此!他何敢这样!封存几个世纪的积蕴,被几枚臭气的铜板,堂而皇之的骗还走,站住,请让我追上前去,用身体拦挡在车前,哪怕折死在马蹄下,只求这几千年的经赋,于我中华的土地,再多加片刻的停留。
我毫不怀疑昔日那些文人献身的豪情,他们柔弱的身体,有时候较之武夫,更能迸发出一种持久的坚韧与刚烈。那是酷似王国维般的灵魂。可也只是想想,深深车辙过后,大漠的风沙悄悄替他们掩没了踪迹,一时间,开始连风沙都怨恨着。
余秋雨说,完全可以把愤怒的洪水向他倾泻,可让他这具无知的躯体全然肩起这笔文化重债,连我们也会觉得无聊。这固然是在为王园箓开脱,但我想,不,这还不够,哪怕是我为以往几年间对他的指责忏悔,哪怕是我将文人统共地得罪,我也想说,不,并不是这样,我们连这种开脱大于责难的反诘也不该有。
想想吧,从农民的角度,用信徒的语气:我发现了一个洞窟!真是稀奇!恁多佛像,这定是西方极乐世界。我是一个道士,也应该为佛徒守着它。有个自称得了玄奘法师圣意的怪人来了,我思虑很久,让他把经文带走了,那些字我一个不识得。他给的钱我全修了佛窟,粉了墙,也塑了像,没半点私用,天尊,我可真是尽心尽力了。
从这么想,也是合情合理,王道士绝不是贪财,他是一个虔诚的信徒,对唐玄奘充满着崇拜。斯坦因哄骗了他,说自己是西方的取经人,从这点来看,王道士就绝对是一个受害者,他受骗违逆了自己的信仰。另者,王道士所取得的“功德钱”,并没有用于改善自己的生活,他把钱全投入了建设莫高窟中去,他惶惶不安,由是愈发兢兢业业。修补庙宇,多收信徒。从王道士来看,他做的事也是无量的了。
天可见怜,你怎能奢求一个农民做的更多!你抬头望天,你向远看山,你想象不出天更高处,山更远外,是何样光怪陆离一番境界。你只能够用脚下来推演前方,做着自认功垂千秋的伟业。等你睡在冰冷的土堆中,后人路过你的墓碑,恨恨的刀笔刮去你的名字,剜钻上罪人两个字。这悲愤,千年也难消。这委屈,轮回也不平。
若说王道士的错,就在他不该爬上那座山,发现那个洞,窖藏千年的思想就该继续窖藏,何苦出世,让这么一个土厚的农民扛起几千年的凶案。想说些什么,都哽在喉咙,卡的难受。
我不想去说,如若斯坦因没有将经文运回西方,而是留在那片大漠中,遵照着当时朝中大臣,甚至那些翰林学士的意思,很难保证,洞窟中的积蕴不会被漫野黄沙侵染上相同的颜色,更或悲观些,像是楼兰的绝迹,空留给后人一个扼腕的机会。对比着西方对经文的重视,当朝的官员在干什么?他们随意把玩着尚且充斥荒凉气息的幽怨的卷轴,眼中透出一股惊疑,但也仅仅止于惊疑,他们还是习惯坐在檀香清茶的窗下,再用几滴虚伪的墨渲染一下仕途。抛开国别的束缚,尽管心有莫大不甘,也不得不承认,或许那些经文在西方,才是更好的归宿。
悲愤如斯!
脑海猛地闪过替罪羊这个词,都说我泱泱中华,传承文明五千余年,五千年的岁月,厚重的很,可历史的倾轧下,只给我们遗漏下几缕片段,我们也只能抓紧这仅存几个,大肆诘难。文人大口喝酒,痛哭流涕。官员一声冷笑,无关痛痒。像我的人,肆意谴责,附庸风雅。我千年的文化,平白遭受的苦难,总要有人来背的,王道士恰逢出场,也就成了罪人。既然是债,总要分个正义与理屈。
无关对错,传承久了,千年的文化,注定沧桑。如是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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