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根拉
老杨从交通局局长的位置上退下来，已经十多年了。每天早上六点，只要你从时代广场经过，总会看到一个戴鸭舌帽的瘦高个花白头发的老男人，在遛一只可爱的小白狗。
如果遇到雨雪天气，老杨就会开出他那辆洗得发亮的四个圈奥迪，让小狗坐在副驾驶，沿着时代广场一圈一圈地转。虽说动物不能坐副驾驶，但老杨管了一辈子交通，这点脸面还是有的。
有人说这条小白，是老杨托人从泰国买来的纯种杜高犬，花了三万多，还不包括运费。白天老杨喂它牛奶和火腿，晚上在他脚头睡。有一次小白走丢了，他哽咽着找了十几道街。
这些年因为养狗，在网络上出现了很多新闻，老杨不得不忍痛给爱犬买了根栓狗绳。担心钢铁硌疼脖子，专门到上海买了条尼龙料的，套在前腿和身上，宽松舒适。
老杨的爱人去世了，几个孩子也都在外地成了家。有人劝他去和孩子一起住，他就把头摇的和拨浪鼓一样。也有人说他还养了个女人，一个儿子正在外地上初中。
这段时间，早上的时代广场上，不见了风雨无阻的老杨。有人就问在广场打太极拳的王大妈，王大妈嘴一撇：“他在老家处理他妈的事儿呢！”
“他还有个老妈？”大家很惊奇，不约而同围过来，个个带着疑惑的神情。
也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这样的年纪还有八十多岁的老母，老杨又是这样好的条件，过年过节，兄弟姐妹们都来老杨这儿团聚，该有多热闹？大家不由得羡慕起来。
县城就是个大乡村，谁家的情况也能知道个大概。老杨家在杨庄村，在城南十里。老杨是外村过继的。那时都穷，生父母家孩子多，更穷，经常是上顿不接下顿，也是为孩子找条活路。养父母不能生育，待他如同己出，十分宠爱，有人见他上了初中后，母亲还喂他吃饭。
老杨也争气，赶上恢复高考，上了大学成为国家干部，让十乡八里嫉妒得眼红。毕业后到市里，没多长时间就回了城，在好多机关当过领导，最后差一点就是副县长了。
王大妈神色发黯，看着大家好奇的目光，小声说：“他妈89岁了，长期一个人在农村老家，可能活够了吧，在家堂屋门头上吊死了！”
“呀？！”真是二八月响雷，把大家惊得合不上嘴。“不能吧，老杨是场面上人，太丢人了，也不是没有钱，怎么可能？”
在大家议论哄哄的时候，旁边舞大刀的老刘挤了过来。大家知道他和老杨是一个村的，也在过同一个单位，听说两人不对劲。有人把老刘拽到中间来。
老刘也不客气，看了看四边越来越多的人，大声道：
“老杨看着道貌岸然，实际上就是个白眼狼。”
“老杨上学的学费，都是他父亲赶大车从山西拉煤的血汗钱。他大学毕业那年，父亲病死了，没沾他一点光。剩下他妈后，他很少回去，就是过年，也从不在家住。”
“他妈一直是一个人过。他家的院子大，这几年他妈腿脚不方便，荒草都漫了脚脖子。原因是老杨要把宅子卖了，他娘死活不同意，母子翻了脸，干脆过年时也不回家。”
“院里水管坏了，是邻居每隔一天送一大壶塑料桶的水。有时邻居忙，耽搁几天不来，桶里的水都能闻到臭味儿。”
有人便问：“老杨有车，老家离城里又不远，为什么不把老娘接过来住？”
王大妈马上接过话头：“嗤，那个女人在家住，他老妈怎么能来？我跟他住一个单元，他家啥事，我都知道。”
又有人问：“那他总要回家看看吧，那女人还能整天栓着他？”
“是啊，十分钟就能到家，他主要是不想回去吧！”王大妈叹息一声，可能想到了什么，神情有些落寞。
有人也跟着王大妈“嗨”了一声，问道：“山高都灭不了太阳，真不知道这么多年的局长怎么当的！政府也不管管他？”
见有人这么问，王大妈来了精神：“前天来了三个穿服装的人，问我他家里平常都是什么人来，我全部实话实说。临走的时候，他们还要我保密。嘿嘿，这有什么秘密？”
大家集体沉默下来，谁也不说话，老刘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圈外抽烟，烟雾已经遮了他半边脸。
这时，远处来了个戴红袖章的瘦老头，大声道：“散开，散开。病毒还很厉害，不要扎堆，保持两米距离！”大家才依依不舍地离开，老刘也把大刀插在自行车上，晃晃悠悠回家去。
王大妈显然认识瘦老头，等他到了跟前，说起老杨的事儿，瘦老头悄悄说：“不用说他了，昨晚老杨被抓了，听说是贪污，要判几年！”
“好，抓得好！”
王大妈抬头望天，长吁了一口气。东边的天际，一轮红日喷薄而出，新的一天，开始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