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民国十四年，五月，上海！
前一日，工人反日大罢工开始的轰轰烈烈，大家都热血沸腾，以为这样的举动能在一定程度上震慑肆无忌惮的日本人。没想到，这群疯狂地侵略者第二日就开始了武力镇压，枪杀了工人代表，还打伤了十多名工人。
一时人人自危，本来都是靠做工养家糊口的普通人。可是，是谁说“国家有难，匹夫有责！”又是谁说“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虽然很害怕，怕死，怕受伤，可更怕这群牲口更加肆意妄为，尽管普通人总是很懦弱，但只要有方向，总会有勇气去反抗。
萧雅回到学校，将自己的书收拾完毕，最后望了一眼空空荡荡地教室，转过身，迈着坚定地步伐出了校门。
距离上次枪杀事件过去已经两个星期了，可一切都像昨天发生的一样，她从来没想过，真的有人可以为了革命，为了理想去死。
萧雅想起林则徐的一句话“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读书是为了什么？以前她都觉得，是为了自己，为了自己能够更好地生存，生活，从容地选择。
可眼下，她不这么想了。虽然她的父亲是个古板固执的人，对于所有的革命运动都不赞同，在他看来，实业才能救国。每天吵吵闹闹地游行示威，简直就是瞎折腾！
因此，他禁止自己的女儿参加任何学生运动，只求她好好读书。
可萧雅不这样想，孩子生来好像就是跟父母作对的。她不但没有听父亲的话，而且偷偷参加了月末学生举行的反帝示威活动。一群人浩浩荡荡地穿过租界，喊着“打倒日本帝国主义”的口号。
意外往往发生在一瞬间，虽然她早就做好了牺牲的准备。可面对租界巡捕的机关枪扫射，她本能地选择了躲避。
这件事发生在傍晚，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满地的鲜血，染红了整条街道。她蹲在街角瑟瑟发抖，连跑得力气都没有了。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同学一个个倒在血泊中，她张大了嘴巴，一个字也喊不出来。
就听见一个尖利地叫声“过来，这还有一个！”随后她就被两个穿制服的巡捕塞进了车子里。
等她清醒过来时，已经被关在了监狱里。
跟她关在一起的，都是一些二十岁刚出头的女学生，个个惨白着一张脸，大家都还未从傍晚的惊吓中缓过神来。
过来一个年纪稍大的巡捕，提着一个木桶，开了门，将一摞碗放在桌子上，发出一声声脆响，大家纷纷抬起了头。看着老巡捕将桶里的稀粥一勺接一勺的盛进每个碗里。做完这一切，他重重叹了口气“赶紧吃吧，吃了这顿就没下顿了！”
死亡来得如此突然，不知是谁“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紧接着整个牢房里哭声一片。
“别哭了，都吃吧！革命这种事情男人都不干，你们这些女娃娃呀，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老巡捕提着木桶走远了。
身后哭作一团！
萧雅却挤不出一滴眼泪，不知是惊吓过度还是恐惧过度，反正她只是在衣服上蹭了蹭自己的脏手，端起一碗粥，稀里哗啦地喝了起来。
其他的女学生，哭够了，也纷纷端起了碗。
“怎么办？这么死了，简直就是轻于鸿毛，我们还要赶走这帮侵略者呢！”一个女学生小声地说。
“估计家里人也知道了，让他们想办法去，我们只能等了，但愿接下来不会用大刑伺候我们……”
一时整了牢房又死一般的安静。
2.
“让她好好读书，只管读书，看看就知道给我惹祸！”萧老爷满地踱步，气得发抖。
“老爷，你光生气有什么用？想办法让雅儿出来才是正经事。监狱那种地方，女孩子怎么能待？”萧夫人痛心疾首。
“怎么救？现在就算给再多的钱，也没人敢趟这趟浑水。”萧老爷坐在太师椅上沉思。
“老爷呀，无论如何，你得想办法让女儿出来，我就这一个女儿，她要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也不想活了！”萧夫人放声大哭。
“好了，别哭了，我这不正在想办法吗？”萧老爷只觉得头疼。
“对了，老爷，要不找找邵家？”萧夫人止住了哭声，提议道。
萧老爷沉默了，眼下邵家的确是最佳选择，他们家是华裔，住在租界里，又有留洋的背景，关键是邵家大少爷邵阳，就是租界巡捕房的局长。只是……
“老爷，我明白你的顾虑，让萧雅嫁给邵家那个二傻子确实很委屈。可，可眼下的情况，保命要紧，好死不如赖活着。你说呢？老爷！”萧夫人说。
“好，我亲自去。”萧老爷拍了一下桌子，出了门。
邵家是上海滩的大户人家，家境殷实，有头有脸。家中有两子，长曰邵阳，次曰邵枫。全家曾移民英格兰，两个儿子接受的也是国外的教育。
前两年突然就回来了，说是为了落叶归根。其实方圆百里的人都知晓：是邵家的老二出了事，变成了一个傻子，谁也不认识，连话也说不利索。一个二十岁的小伙子一下子成了一个八九岁孩童的智商，谁都觉得惋惜。
虽然邵家家大业大，可要为一个傻儿娶亲，总是不太顺利。邵家是书香门第，尽管儿子傻了，也不想太委屈了他。总想着要给他寻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姑娘。
这样，邵家就托人到萧家提亲，一来是萧雅的父亲会做生意，二来萧雅是独女，而且接受了教育。虽然她接受的教育与自己家儿子相差甚远，可邵家也知道儿子的情况。这样一来，也觉得还算门当户对。
萧老爷起初也很愿意有这样一位亲家，愿意结这门亲事。因着邵家兄弟都未成家，他便以为是给老大提亲，就满口答应。
结果，合生辰八字的时候，才知晓是要嫁给那个傻儿子。他怒气冲冲，发了好一通脾气，当然都是自己关着门发泄的。第二天，萧老爷就差媒人退了亲。邵家虽然有气，但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就不了了之了！
萧老爷站在租界巡捕房局长的办公室里，想起了这些往事，一时都不知道怎么开口。
倒是邵阳，客气地让座，差人倒茶，主动问询何事？
萧老爷抿了一口茶，清了清嗓子“邵局长……”
“萧伯伯，您客气了，叫我邵阳就好，我是晚辈。”邵阳微笑着说。
“好，邵阳，伯父这次来呢，是为了萧雅与邵枫的亲事。你看看，如今这个乱世，我们只想给她找户好人家。”萧老爷有些难为情。
“这是好事，家父一直看中萧小姐，觉得她与二弟是良配。只是，伯父，如今都民国了，要是亲事，还是要萧小姐自己愿意呀！”邵阳说。
“不管什么时候，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既然如此，那么，邵阳，伯父想请你帮个忙？”萧老爷终于说到了重点。
“您说……”
“萧雅这个孩子，瞎凑热闹，让巡捕房给关起来了，若是成亲，你看……”
“凑热闹？伯父，听说关起来的都有可能是共党，组织罢工游行的。不过，萧小姐么，我倒是没见着。”邵阳冷哼一声，心中咒骂：老东西，就说么，你会这样好心？以前提了多少次亲，都不同意。如今还主动上门。
“不……不，邵阳，她一个女孩子，懂什么政治？还是在家相夫教子的好。何况令尊令堂年岁大了，最牵挂的肯定是二少爷的婚事了，你看……”萧老爷惯会拿捏人的七寸。
“也是，您先回去，我去牢房看看萧小姐。”邵阳站了起来。
“多谢贤侄！”萧老爷深深鞠了一躬。
“客气，今后都是一家人！”
“是，是，一家人，一家人！”萧老爷喃喃自语。
3.
黄昏时分，萧雅被蒙着头带出了牢房，她等了整整一天了，终于也轮到她了！她想：死就死吧，总好过整日里的提心吊胆。
又被塞进了一辆车子，她感觉到，除了开车的司机就是她自己了。
这个时候，恐惧反而给了她最后的勇气，她不由自主地将身子往后靠了靠，开始借助外力，想要弄断手腕上的绳子。
竟然真的就断了，她腾出了自己的双手，小心翼翼地揭下了蒙在头上的黑布。随手捡起绳子，就朝司机的脖子上扔了过去。
这个时候，她感觉到太阳穴被一个冰凉的东西顶上了。她手一抖，绳子掉在了地上。
回过头，才发现，她的身旁，居然还坐着一个男人。此刻，他的手枪正对着她的脑袋，她一动，命就没了！
萧雅苦笑了一下，放弃了垂死挣扎，她闭上了眼睛！
那种冷飕飕地感觉消失了，她慢慢睁开眼睛，看到司机还在若无其事开着车，她身旁的男人闭着眼，手枪就放在两个人的中间。
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她一把抓过了枪，对准了男人的脑袋。
她的双手在发抖，可她还是没有松手。
司机透过后视镜看到这一变故，心下慌乱，一个急刹车。大叫“邵局长！”
邵阳缓缓睁开了眼睛，看着摔倒在自己怀里的女孩子。刚才的刹车惯性太大，她手中的枪早就甩出去了。
他捡起手枪，咔嚓一声，给子弹上好了膛。冷冷地看着她“给，这样才能打死人！”
萧雅接过枪，虽然迟疑，但还是对准了对方的太阳穴。
“果然有点胆量，好，开枪！杀了我，你看看自己能不能活。对了，不管你能不能跑掉，你父母估计都得死喽！”邵阳斜看了她一眼。
萧雅咬着嘴唇，放下了手中的枪“要杀要剐随便，这件事情，跟我家人无关。”
“哼！算你识相。”邵阳收起了手枪。
车子停在了萧家门前。
“下车。”邵阳说道。
“你这个变态，就算要杀我，也不用到我家门口吧？”萧雅不怕了，大骂。
“滚，谁稀罕！”邵阳将她扔下了车，车子扬长而去！
“他放了我？”萧雅站在门口，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大门吱呀一声开了，萧夫人看到女儿安然无恙，眼泪就下来了“雅儿！”
萧雅跑过去抱住了自己的母亲，萧老爷站在一边，望着自己的女儿，想起了邵阳的话“三日后，直接过门！”如此仓促，还是嫁给一个傻子！
命是保住了，可以后呢？
他摇了摇头“快回屋好好睡一觉！”
萧雅听话的上了楼！
萧夫人叹了口气“老爷，明日，明日再跟女儿说吧！”
“也只能这样了！”萧老爷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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