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底，这是这么多年来，我经历的最为戚然的一个春节，处处都是讣告，处处都是鞭炮声，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我们，又有老人没有熬过这个冬天。在城里帮我带孩子的母亲也被感染了，本来好的差不多了，无奈风寒袭身，又倒下了，在医院呆了近十天才见好。母亲出院时，已临近春节，我们不能回石门过年了。一来怕母亲吹不了冷风（母亲有很严重的眩晕症，来去澧县都靠我骑小电驴，单边一个半小时。）二来过年操办年货，正月来客做饭，本来病弱的她怕是经受不起。所以，我们只能决定把父亲接过来，就地过年。
这对在农村呆惯了的父亲是极不适应的，哪怕是过年，也没呆上几天就急匆匆的回家了。我也随之回去呆了几天，但假期余额已是不足，我也要返程了。米、肉年前的时候就已经带过来了，今天只要带点油，再带点自家种的橙子就可以了。油被装在抽屉下面的大缸里，是去年新榨的菜籽油。家里没有漏斗，父亲剪掉矿泉水瓶子的底部，扔掉瓶盖，就做成了一个简易的漏斗。父亲拿来带嘴的大塑料瓢，在5L的大矿泉水瓶子上搁上漏斗，用大塑料瓢舀油，菜籽油随着漏斗慢慢注入塑料瓶。我则用碗在下面接着塑料瓢滴下来的油，那是一种浓稠的带着金黄色泽的液体，看不到丝毫的杂质，一如父母对子女的爱。因为油瓶搁在旁边的矮凳上，父亲倒油的时候必须弯着腰，不能快，因为漏斗的嘴很小，稍不注意就会溢出来。父亲常年劳作，做的都是重活累活，积劳成疾，一到变天的时候就会腰疼、关节疼。而这看似稀松平常的舀油，实则是相当吃力的。所以每倒完一瓢，他的腰基本上已经直不起来了。足足倒了十来瓢，油瓶才灌满，倒完的时候，我看到他缓了好一会才直起来。随后，又帮我把橙子、蔬菜、油装上车，连油缸都还没来得及盖上盖子。
汽车驶在乡间的公路上，经过涵洞，右转，再经过一家一家陌生而又熟悉的乡邻，进入国道，融入来来往往的车流，不知不觉，泪已模糊了双眼。泪眼依稀中，仿佛看到了他一个人转身回屋，给油缸盖上塑料膜，盖上盖子，再在盖子上压上一个大石头；再去收拾早上吃剩的饭菜，洗刷碗筷……陪伴他的仅仅就是一条也已进入风烛残年的老狗。或许，有人说我过于多愁善感，澧县与石门不过一百来里，想回去不过是几十分钟个把小时的事，不值得这样伤感。可是到了哪个人生阶段才会去懂得：什么是真正的孤独？到了晚年，最需要的是什么？父亲与母亲，虽然平时口角不断，磕磕跘跘，可是几十年的夫妻，风风雨雨，相互扶持走到了今天。因为我，因为的两个幼小的孩子，因为体谅我的难处我的不容易，离开家帮我带孩子，已经是将近十年了。这十年中，父亲笨手笨脚学会了煮饭做菜，学会了洗衣种菜，也学会了只能在劳作、电视，和我留下的一些不喜欢书籍中打发无聊的岁月。暑假寒假能够热闹一番，平时个把月能够回来呆上几个小时，也足够让他欣喜不已。我给予他的好像仅有这些！可是他给了我什么？记忆中，大雪没膝，他背着我深一脚浅一脚越过山间小路，送我上学；深山子女，家境贫寒，他靠着辛勤劳作，省吃俭用，供我上了大学；被推进产房，后来听姑姑说，一个大男人等在产房外，急得抹眼泪……他，好像什么都没给，又好像什么都给了！给了我生命，给了我来自父亲的粗糙而又温情的关爱，还指引着我人生的方向。在这漫长的、如歌的岁月里，我确确实实的践行着父亲简单朴实的教导：做人要诚实可信，要仁义厚道，要有志气，要有骨气，有时候还要有点傲气，不要占小便宜，不要有歪心眼……这都是父亲给我的，不是金银财宝，却是做人的智慧！
父亲确实老了！尤其是去年送走大姑姑后，肉眼可见的沧桑与凄凉，开始关心自己的身后事，听到附近或以前老家的老人晚景凄凉，会唏嘘不已，感叹世风日下，儿女不孝，也会暗暗的为自己忧心，所以这几年我与他发生冲突的几率极少，与其说是岁月的磨合，不如说是父亲承认自己老了，需要儿女的照顾和陪伴了。其实，父亲需要我，我更需要他！我几乎无法想象十几年后或者是二十几年后，我失去我的父亲母亲后的情景，那将是多么的孤独无助，满目凄凉。那个时候的我，还会有谁会视我如珍宝？谁会这么没心没肺的爱我疼我关心我？茫茫人世间，就只剩归途！
此刻，泪已潸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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