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似乎很长又似乎很短,渐渐地,我不再记起她,似乎忘记了她。为此,我变得快乐而轻松。
直到同学群里有人提起,说错了她的名字。那一刻,我茫然而又莫名地心痛,曾刻骨的名字原来可以是一个平淡飘渺的印象:那位去了化州的女孩……
不知道那位她在信中提起的男孩是否也忘记了她的名字?曾经的同桌是否也偶然想起:哦?那位去了化州的女孩。
当我鼓起勇气拆开那封存了多年的档案袋时,其实,我也是害怕的。害怕见到她,害怕重回那一段如影随形的时光,害怕那种不知所措的自责和无处述说的疲累。
我的少年、青年时代如影随形的迷茫、困惑,一度让我自闭,常常将自己关在六楼的单身宿舍,从星期五晚上直到周一才出现,任凭来访者在门外敲门而不回应:我不需要朋友。
木然回首,我亦然记不清了她的生辰和忌日。
今晚,又清晰地看见了她的笑容,大大的嘴巴,弯弯的眼睛,笑着问:你会想我吗?
原来,她从没走远。
她为什么会喜欢我呢?说起来我们同学的时间不长,小学也很少交集。我骨子里是冷情、大胆而蛮横的。我的母亲对自己的学生关怀备至对自家的孩子却是放羊式教育,很少关注。我常常是邋遢的,穿着不同颜色的袜子一边裤脚高一边裤脚低蓬乱着头发席地而坐。对一切都不大感兴趣的我连上课也无精打采,同学在我眼中只不过是个个晃动的影子。
Kimberley (10 岁)插图那天我正躲在操场边上那棵树时,她忽然出现在下面仰着头对我笑。
“你为什么爬到树上去?”她问。我并不理会。在树上变成树的一部分,外面的世界就忘记了你的存在。我透过树叶的缝隙看见那个班里最高的女孩手提着训练鞋子,迈着蜜色的长腿,赤脚走过。满头微卷的褐发在微风中飞扬,夕阳下正说笑得灿烂。
“她真美!”我不禁感叹。
“我觉得你长得也很漂亮。” 她说,弯弯的眼睛反射着阳光。
第一次被人赞美,我脸上发热但装作满不在乎。
“你上来吗?”我说。
“不!我还是呆在下面。” 就知道你不敢,我心里嗤笑。
她就是那种小说里写的“温柔如水的女人”。水汪汪的眼睛,高挺的鼻子,嘴巴比较大,笑起来特别阳光,有一种独特的韵味。许多年后我才发现她很象好莱坞明星Sandra Bullock,笑起来那种特别的味道原来叫性感。
照片来自网络“嘿,听说你喜欢学习委员?”我坐在树干上来回晃着腿,一边继续透过厚厚的叶缝隙往高中部看,一边八卦刚才听到的两位路过女生的窃窃私语。
“没有!她们乱说!”她有点气急败坏的样子。我低头看了她一眼,发现她两眼微红,竟然要哭了,“我就是觉得他学习好而已……”
“嗤!你怕什么?” 我心里觉得她太娇气啦,动不动就哭。
“喜不喜欢有什么要紧?我也很喜欢一位男生。喏,就是那位。” 我示意她看远处从高中部出来的一位白衬衣、绿裤子,挎着军用书包的男生,“我还知道他住司令部大院。”我有点得意地挑眉。做一件父母老师如临大敌的事情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的。当然,我也就是跟踪一次而已,也不知道这位男生叫什么名字。大概是被我壮举迷惑住了,此后她总是喜欢黏着。对多愁善感的她我兴起一种 “罩着她”的豪情,经常大义凌然地教训她“生活哲理”。
事实上不知不觉中我被她吸引了。什么都力求做到最好的她样样拔尖,门门优秀,却又柔弱善良,多愁善感。一把落地的凤凰花都能让她感叹而唱。她有副优美而动听的嗓子,是班上的文体委员。我喜欢看她羞涩紧张地站在全班前面打着拍子,就如阳光下一株半透明的小花,一尘不染。
可是,有一天她就要去化州了。临走那晚非要和我挤一起睡,絮絮叨叨到半夜,追问我会不会想她。我很困,迷糊着说会的,并说第二天早上起来送她。第二天我却睁不开眼睛,只模糊地听她说:我要走了。起来时,她已经离开了。我有点难过,但冷情的我很快就装得满不在乎。
她开始给我写信,诉说对新环境的不适应和受到的欺凌。我想起小时候的经历。
五、六岁时到外婆家,常被几个大点的孩子欺凌。有一次他们用绳子绑着我的双脚,驱赶大白鹅攻击,我哭得差点背过气去。直到现在我看见鹅群还有心理阴影。
又一天,我在树林里被他们堵住时,决定不再逃跑。我转过身和带头的男孩拼命地厮打起来,咬他‘踹他,竭力而斗,结果很惨烈。但是倒在地上的我看着哭着离去的男孩忽然就没有了害怕的感觉。从此,我再也没有经历过欺凌。这奠定了我生活的态度:对困境和欺凌竖起中指。
我回信告诉她要狠狠地反击一次,无论胜败,只有全力以赴。惨烈的结果会让人不敢轻易挑衅。
想想她那么善良柔弱的人,大概永远也学不来我的那一套,真是恨鞭长莫及。
好在她善良纯真的个性赢得了很多友情和支持,渐渐地如鱼得水起来。
一年后,她一个人搭车来看我,在我家住了三天,还一起去学校看了同学。很久以后我才知道一个15、16岁的女孩独自穿越省界,在顺风车上晃荡7、8个小时需要多大的勇气和怀着一股怎样浓厚的友情。每每想起都让我陷入对平淡度过那三天的悔恨。
忘记了季节,感觉就象是冬天。
那天,小兰递给我一封化州的来信。我在课堂上悄悄拆开,横竖读了几遍就是看不明白。下课,我到处问人:莫名其妙的人来信说她去邮局寄信被建筑材料掉下砸中头部走了。很可笑!
是很可笑,但我不知道为什么害怕,不知道为啥要哭。中午回家,妈妈说是恶作剧。爸爸曾是她姐姐的老师,说要问问教育局的人。
那天中午,从来没有到过我家的小兰惊惶悲伤的脸忽然出现在书桌前的窗口,她双眼发红:“对不起!我刚听到消息….. ”
“不是真的!”我笑着说,“刚接到她的信没多久,我正要回信呢。”
我给她去信,一封接一封,也一封接一封地收到回信,但署名总是她的同学,那个叫蕙的女孩。
我将回信放在枕头下。梦中她总是说:我去给你寄信了,你会想我吗?
高考将近,夜幕中,我坐在树上,看着那个匆匆而过的男孩。“你喜欢他吧?” 我问。“ 不!我只是喜欢学习好的男生,任何一个学习委员我都喜欢。”她说,“你会选择什么专业呢?我要是你就选择外语或是中文。”我很烦,回道:“你走吧,我不会听你的,都不选!” 不过,我或许会写信给学习委员。
毕业了,我们终于走出了少年时代,我要到一个新的地方去, 我想要将事情做个了断。将蕙的来信全部烧毁,手里攥着几十块钱来到车站,我要去证实她的故事。一连几天的徘徊,看着这个尘土飞扬的世界,竟然没有勇气到窗口买一张到化州的车票。那时的你该有多勇敢?怀着怎样的热烈的感情穿越这一切来相会?
我象只鸵鸟一样逃离了。爸妈一提起我就打断他们:我不想知道!
时间真好啊,现在我几乎忘记了你。今晚,我可以平静地翻阅着你的照片,你的来信。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不再听见你的声音;看见脚手架时不再被迫想起--也许我就是凶手,你就是到邮局给我回信时被那块掉下的砖头砸中;不再梦见你站在血染的瓦砾中笑着问:你会想我吗?不再想你的男朋友会是什么样的?你的专业是什么?你是到英国还是美国留学?你会不会离婚?……
今晚,我温柔地想起了你,没有自责,没有忧伤。有一天我们会再次相遇,我会向你娓娓道来所有分别后的日子。发生了很多事,走过很多路,听了很多歌。还有了一种新的东西叫网络。
操场边上那棵树已了无踪迹,校园里枫树成荫。现代的教学楼已经代替了我们斑驳的教室,女生宿舍成了风景区。
昔日的少男少女重复着生活的老一套:毕业、工作、升职、离职、结婚、离婚,生老病死。或春风得意,或一地鸡毛,到如今,皆华发已生。
我去了天涯海角,看见雪一样的悬崖。我到过斯卡波罗集市,去苏格兰高地上采摘那种叫thyme的香料。我看见郁金香开满了莎士比亚的故居,呼啸山庄真的很荒凉,科罗拉多峡谷真的雄伟,好莱坞没有想象的神奇;我在爱琴海边拍了照,直布罗陀海峡摆pose……
可是,我没有你的Email,也没有你的微信。我要好好留存,当我们重逢时,待我重头述起。
It's been a long day without you, my friend
And I'll tell you all about it when I see you again
We've come a long way from where we began
Oh, I'll tell you all about it when I see you again
( Charlie Put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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