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在心里都有一座城,就像恋人一般,想起来就会觉得温暖的城。
算来毕业已经四年了,一年记者、一年编辑、两年职员。若不论前景,我至今仍喜欢记者这个身份。这样既能读万卷书,又能行万里路的职业,与我是再合适不过了。做记者的两年间,我看遍了大半个中国,走过四季如夏的岭南和五月飘雪的松花江;听过吴侬软语和旷野秦腔。现在回想起来,最喜欢的,仍是烟云迷绕的江南。
有时,回想起来我也分不清那究竟是一座真实的城还是仅仅是一个美丽的梦,我只知道从儿时起,我生命的飞梭就不停的将一根根零碎的细线织成一段浪漫的记忆——现在想起,恐怕这记忆也是我虚构的——关于那片水、那抔稻、那些人、还有那座城。
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恋上那座城了,从那个诗样的名字、浅浅的凝眸、泛黄的古卷还是那声渔舟低唱?有些人说,恋上一座城,是因为城里住着某个人。可是我从未到过那座城,那座城里,我只认识我自己。为了它,我守候了整整一个曾经,没有理由、无关风月,只是喜欢。
每次路过江南,都像是一段梦找到了归宿,为记忆中的素胚染上它应有的色彩。之前,我在记忆中的江南写到
是谁?吵醒了梦中的西子?
我只听到一声浅浅的燕啼
满身的雨露便掸成细雾,
泼下一轴江涵秋影。
天上细雨千颗万颗,
轻打出水的白荷。
往左——往右
只要你走,
总会有惊喜滴落。
我想知道,当那只燕子,把桂枝寄到我的窗前,我是如何睁开惺忪的睡眼;我还想知道,在那个雨巷,丁香姑娘的忧愁是否还在?我想亲眼看一下,烟柳成行的苏堤、夕阳下的雷峰塔、大雪初霁后的断桥。
江南、苏州——我终于到了,就在一个梅雨时节。苏州的雨,一点都不像苏州的水,使人不敢接近,就连雷声,也比中原来的急,来的近。苏州的水是阴柔的,苏州的雨则是刚烈的——自上而下,带走一切尘垢,磨平一切棱角。我想,也许正因为有了这样刚烈的雨,才造就了那样阴柔的水,这就像人生,只有经历了繁华,才会甘心独守一片宁静。江南人把生命托付给了水,水便有了灵性。只有在江南,你才敢相信,原来,生命也可以如此的依赖。
苏州是个不甘寂寞的都市——说是都市,也许有些不恰当,可现在的苏州,的确俨然是一座商城。我印象中的苏州,是座古朴中透着繁华的水城,那里的生活恬静又有节奏,你很难将它与富裕联系起来。而现在的苏州,确实一座繁华中带泛着古朴的商城。它似乎在努力的保存着一些东西,又在努力向人们表达着什么,也许用一座古城的现代化形容它比较恰当。不过,被现代化了的苏州还是不改它水的特性,避开那些嘈杂的闹市,让人有种回家的感觉,感觉一切陌生的东西都变得熟悉,记忆中的那些片段一点点的显现,正在拼成一个熟悉的吴门,至于记忆的来源,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水就是江南灵魂的寄托,水常在,水又常新。常在的,是水的九曲婉转;常新的,是水的渊源姿态。也许这就是现在的苏州,现在的江南。江南常新,说明它不是一滩死水。
我记得,我在另一首诗里写过
我等你,在江南
一年一年,绿了青石板
我一直以为,最能见证江南沧桑的就是那里的青石板。那上面留着的一个个脚印就是见证,或深、或浅、或歪、或斜,谁都分不清它到底属于谁,但那个人确实存在——不管是曾经还是现在。这才是最鲜活的证明。
可是我错了,真正到江南才发现,长满青苔的不只是石板,还有树。在中原,你很难将树和苔联系起来,除非是一段朽木。我的家乡也是一座古城,我记得家乡最老的一个树有两千岁了,是汉王系马槐,树干已经承受不了生命的重量,树冠已弯到地面,那是一位佝偻的老者,能够证明这段沧桑的不再是年轮,而是中空的树干,一道道伤痕。两千岁——是个令人生畏年龄,两千年,是个真正能称得上是沧海桑田的时间,这棵古槐见证了。当你面对它时,不用诉说,你就能感到什么叫余生之渺渺。
在江南,树却用另一种方式向你诉说着生命的沧桑——青苔——在江南,生命所依赖的不只是土地。在江南,到处都是生命的归宿。从古至今,树的姿态是不会改变的,因为它不需要人类施予什么,也不受这个社会变迁的影响,只要它有了土地,有了那个环境,它就能按它的方式生长,按自己的方式见证和记录一段历史。中原,能给历史一个见证的或许只有秦时明月,因此在这里生活的人也习惯了用一些永恒的东西去理解生命,比如明月;而江南,却用了另外的一种方式向人们讲述生命——今天、今生、今世,今生足够精彩的江南是不需要来生的,也不会去探讨前世。如果说汉王系马槐是一位饱经沧桑的老者,那么江南的树就是饱读诗书的学者,一样的渊博。只不过一个向人们讲述生命的长度,一个向人们讲述生命的宽度。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座城,无论是她低头微笑还是眉头紧皱,你都会说,“好美!”而笔下,只是你最美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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