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每年的八月十五中秋节,当月亮象个刚出浴的裸体美人,在东边天际含羞的露出半个身子时,邻居几个半大的孩子,手上拿着月饼、香柱,便吱吱喳喳的话语不断,呼嚎相邀着,然后在某位母亲的带领下,与拐过屋角的夜风一道,到离家不远的晒坪上拜月亮。
大人之所喜欢带孩子们到晒坪去祭月,是因为晒坪的地势在附近是最宽敞、最高的,是村里离月亮最近的地方。当带队的母亲教导孩子们整齐的摆好月饼,并给每个月饼都插上一根香后,大家就面朝着东方天上的圆月,虔诚地跪下,随着母亲一句一句的引导,孩子们嘴里便轻轻地呢喃着讫求:“月亮姑姑,保佑我们读书聪明,快长快大,身体健康!”
此刻高天上的圆月,仍板着清冷而略带忧郁的面孔,毫无表情的看着地上错落在树木间、掩映在竹林旁的小村人家。至于一群正跪在晒坪上的孩子,他们并不知道天上月亮的脸色是冷是热,似乎从跪下的那一刻起,他们仿佛知道月亮姑姑会接受他们的祷告,大家都得到了月亮姑姑的福佑。
祭拜一结束,大家很快便在短暂的喧闹声中分开,在各自父母的呼唤中回到家里关起门来看电视。只有墙根下及灰蒙的旷野中,各种虫儿躲在幽暗的地方如树根、草皮下,不知疲倦的对着高空上的圆月,吹奏着一曲又一曲情深意长的哨音。
这样的祭月情景,小时候母亲带着我做过,多年后我做了母亲,也带领儿子做过。
城里人怎样过中秋?城里的大人会带着孩子们拜月吗?城里的月亮是否和乡下的月亮一样?这是大多数乡下大人和孩子都想知道的。早就听到有人传说,外国的月亮比中国的月亮更大、更圆。我不知道这些说法是不是真的,今生我肯定是没有机会去外国看月亮了。不过,我还是很希望能到县城去,看看城里的月亮与乡村的月亮有什么不同。
我想去看县城的月亮,这样的念头也是很多年前就有了的。那时才是十几岁,几个玩得比较好的同村小兄弟、小姐妹们,就曾经邀我一起在中秋的晚上,骑自行车到近二十公里外的县城去看加场电影。无奈那时我形单力薄,自觉体力不足够支撑来回奔袭几十公里的夜路,且自行车后坐还要载人,(不是我载别人,就是别人载我,是需要轮换的),所以从来就不敢在晚上随别人去过县城。听着到过县城的人回家后,眉飞色舞地讲述着除了电影的精彩情节外,更多的是在县城所遇到各种有趣的事情。这时,往往有些父母或其他没到过县城的人就会用带着挪揄的口气说:“看你们那么开心的,难道城里的月亮比村上的月亮大?”所以很多年来,中秋夜城里的月亮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在我的心中就一直有一种神秘感。
今年中秋节前,邻居S邀约我在中秋夜,趁着她在省城读书的女儿假期回家,带上还读小学的儿子一起到县城玩。这下子,我终于有机会去仰望城里月亮的真容了。
由于两个儿子都远在浙江打工,无法回家过节。我与丈夫吃过了饭,他不打算跟我出去玩。我和S带着她的一儿一女往镇上车站赶。不过,此时车站己经聚积了不少牵儿抱女的年轻夫妻,她们大部分都是从外省赶回家过团圆节的。这么多人在车站等待,十五分钟一趟的乡村公交车,不知道能不挤得上车。为了今夜一定能到达县城,我们决定乘坐私家面包车,票价与公交车一样,到县城都是六块钱。
当我们到达县城马鞍山广场时,圆月已经象一个温柔括静的女子,托着银盘般的脸庞,从东边天际上盈盈的快要走上了这个县城内最高的一坐山,即马鞍山的头顶上。圆月正缓缓移步,瞪着明亮的大眼睛,晓有兴趣的看着这坐兴奋的小县城。
鞍山路是这坐小县城人流动最密集的大道之一,大道上的每一盏路灯,都从小小钢棚下伸出头来,笑眯眯地看着五颜六色的人群。而县城体育馆外的舞台下,随意站着的男女老少们,正瞪大眼睛,兴趣勃勃的观看舞台上表演的文艺节目。
儿童游乐园里,一上一下规律晃动转圈的木马上,每一个脸上快乐的男童女童们,她们的身后都紧紧心上坐着一个神态自若的爸爸或妈妈。木马不知疲倦的转着圈,在彩色的灯光下,木马悠然地晃啊晃的。
大街小巷弥漫出的香味,正吸引着一拨又一拨年轻人的味蕾。S的女儿说要带着弟弟去吃烧烤,S则到离我稍远的灰蒙树影下接听电话。
我有些累了,与三三两两的人一样,在月下的草坪上静静的坐着。不知何时,月亮已经悄悄的爬上高天,正在马鞍顶上俯视着这个五光十色的县城。她银色光芒所到之处,是没有黑暗、没有寂寞的。悠扬的乐声从不远处传来,无论是十指紧扣的小情侣,还是两个大人一左一右地牵着中间一个小人的手,以及一些谈得兴趣正起而高声郎笑的男女,一拨又一拨三五成群的人们在明亮的月下,正络绎不绝地迈着缓慢的步子,在听不到任何一种虫鸣声的马鞍山山脚下,沿着环山大道悠然行走一圈后又各自四散而去。
透过树梢仰望天上的圆月,她圆润光泽的脸庞,温柔含笑的姿态儿总会令人莫名其妙地生出无限的遐思来。我今夜才知道,其实城里的月亮与乡下的月亮都是一样大、一样的圆。只不过城里的月亮脸上时刻荡漾着快乐,而乡村的月亮脸上神情略带一丝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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