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三

我开始想念三三

在青天白日里

想那个孑然半生的老妇人

爬上过最高的房子也只有十二米

在乡村细细的静脉里

清扫扬尘

挑选豆子

得空望一望堂屋左边的念想

三三

是谁偷走了你的青春

是我    还是灶膛里撩动的柴火

灶膛里撩动的柴火

你总说黄土都埋到你的胸口了

枯萎有声的大半截身体都是我在同你一起入眠

你还想念那个男人吗

你们一起造过一所房子

用木头  石头  青瓦  和一些感情因素

他曾踩着那台缝纫机

转起你们清贫又富足的生活

你从不和谁说起昨天

就像那台生锈的缝纫机

失去一个人后

再也默不作声

你知道的

没人看得上你缝补时的笨拙

你只会用一片花色覆上另一片花色

我宁可青睐于那些瓦片颜色脱落后的斑驳

可得知你一辈子的爱人是个裁缝时

你的每一次穿针引线都像情书一样

美好又不着痕迹

三三

年三十儿那天晚上

你踩着那些红色的炮仗纸

轻轻盈盈的朝我走来

你走一步呀    我心就颤一下

我好似看到你从桃李之年走向古稀

一步一步

那晚

我爬上你咯咯作响的架子床

贴着你的温暖和一本叫作没有悲伤的城市

那夜

我在隆隆的炮声中安然睡去

次日 

又在隆隆的炮声中温柔醒来

年初一这个村庄升起的薄雾

三三

你怎么就老了

就这样不知不觉

是忘了告诉我吗  还是怎么着

那天

我揭开你帽子看到的斑白

和额头皱纹里攒着的岁月

还有初六早上他们在你寿木上覆盖的红纸

你如此平淡的说起这一切

就像说起明天早上吃什么一样

可我  多难过呀

你床下的稻草还没有翻新

屋后的洋槐还没有开繁

桐子花还没落地

你  却做好准备随时离去

屋后已经干枯的老槐树

我该怎么办  三三

问你再借一个暮年吗

借一些你鞋底磕出的晴朗

和你从太阳湾采回来的忍冬的馥郁

还有一块青苔未经察觉的生长

三三   

我总是一无所知的走向明天

但求我学得一些无畏和无谓吧

像你孤身面对的二十年

前两天，和漏漏说起各自的小小半生，说起二十多年过去依旧在脑海里挥之不去的记忆，那些永远扎根在心里的记忆，还有那些深爱却又曾一度放肆对待的人。这样的人很多，在不同阶段和不同类别的情感里都有。

深爱却最放肆对待的人——我的外婆

以上称做三三的那个人

漏漏说的很对，以往有多放肆现在就有多内疚和悔恨  反之亦然

学会走路前，我都是在三三的背上度过的。她背着我去侍弄她的那些庄稼，一天一天，我和三三的那些庄稼一起拔节生长。庄稼是忠诚的，一季一长，带给三三足以撑起生活的回报。我，我不知道我带给了她些什么，除了无休止的哭闹和放肆是否还给她干涸贫瘠的生活里带来一丝慰藉。

很早我就想和三三好好交流一次，问一问那些往事，问一问我的外公——那个我从未见过的裁缝。可每一次，主动向她抛出那些过往的是我，绷不住眼泪落荒而逃的也是我。所以到今天我也没能好好的知道他们的故事。

外公是个裁缝，是一个生活在饥荒年代却又温情的手艺人。逢年过节是外公最忙碌的时候，也是家家户户小孩子最欢喜的时候，第一次欢喜是看到大人拿着布票扯回三尺的确良，第二次欢喜是看到外公背着他的缝纫机出现在路口。据说，外公手艺很好，为人也和善。外公总是比别的裁缝省布料一些，然后用省下来的边角料往孩子们的衣服上多打一个荷包，这在那个贫穷的年代是一件多么值得高兴的事情啊。我想那些孩子拿到一件带四个荷包的衣服时就像收到礼物一样吧！

我曾问三三会打衣服吗，三三说不会。“那你为什么不找外公学呢？”"我也去打衣服的话，家里的活哪个来做。"三三用陈述的语气回答我，我却哑口无言。那些年，更多的时候是三三一个人在田地间忙碌着。听小姨说外公是一个要面子，有点大男子主义的人，可尽管如此，外公在的那些年，从没和三三红过脸。

到后来，就真的只剩三三一个人在田地间忙碌着，一直到今天。

有时候回忆起这些，回忆起外公和三三的二十多年，三三和我的二十多年，说不出的内心里就像一个本就成熟的橘子经过反复蹂躏，柔软带着温度，内心却满是酸楚，不浓不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