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假期,回老家了一趟,竟见到了许久未见的梅姨。
65岁的梅姨,比我妈妈大几岁,两人都是外村嫁进来的媳妇儿,年轻时是很要好的朋友。
她头发花白,满脸皱纹,但高挑的个子,得体的举止,淡淡的微笑,让她浑身都散发出一种岁月不败美人的独特气质。
妈妈和梅姨相见如旧,聊了很久,梅姨走后,妈妈给我讲起了梅姨的故事:她真是个可怜又让人敬佩的女人。
未成年新娘
梅姨是家里的老三,上面还有两个姐姐,她出生的那个时代虽然政策上鼓励生育,但父母生她却不是因为响应政策,更不是因为特别爱孩子,纯碎是为了要个儿子。
所以,自梅姨出生开始,就不受父母待见。顺着那时候的常用字,随便取了个小名叫阿梅。
为了减轻家庭负担,阿梅的两个姐姐都被早早地嫁了出去。
阿梅最高兴的时候就是姐姐们回来的时候,虽然她们都过得不怎么宽裕,但总会给阿梅带一点好玩儿或者好吃的,一枚纽扣,一块彩色的碎布,一个糖果……
阿梅的父母着急再要个男娃,但母亲的肚子很久都没有什么动静,家里的争吵和打骂也越来越多,阿梅经常觉得很难过,只因自己不是父母想要的男孩。
转眼,阿梅已经17岁了,父母想要的男孩依旧没有来。
但有一天,父母异常高兴地进门,说是有位乡村名医,可以让人生出男孩,就是要价有点高。
他们看向了阿梅,像是要求,又像是乞求。
懂事的阿梅,当然明白父母是什么意思,同村的张家,有些家底,只是儿子走路有些跛脚。
父母看重人家的家财,已经三番五次劝阿梅嫁过去了。
阿梅虽是死都不愿拿自己的一辈子换钱,但她终究是不忍心看母亲挨打,便答应了。
就这样,17岁的阿梅嫁给了25岁的张军,由于未成年,只是办了酒席,没有领结婚证。
一婚被家暴
张家虽比阿梅家好一些,但其实也好不了太多。
除了祖上积累的那点东西,其他的和其他村民并无两样,照样是得上地干活,努力挣公分,养点鸡鸭啥的,也能卖一点钱。
阿梅的公婆自恃比阿梅家殷实一些,又有儿子,从来不把阿梅放在眼里,呼来喝去,百般刁难。
张军因幼时的意外导致走路跛脚,内心极度自卑又极度敏感。
阿梅的公公是个暴脾气,但张军却总是沉默寡言。
他对阿梅总是忽冷忽热的,阿梅没有多想,觉得他可能就是这个脾性,沉默寡言总是要比公公那样的暴脾气要好。
阿梅结婚一年,没有怀孕,村里开始盛传她不孕,张军冷她的时间更长了。
公公婆婆开始千方百计地给她讨来各种汤药,逼她全部喝下去。
第三年,阿梅生下了一个女儿。
公公婆婆和邻居们开始各种阴阳怪气,说阿梅的母亲就总是生女孩,这是随了她妈了,所以才生了个便宜货。
阿梅的月子没有得到任何的照顾,实在饿得不行的时候,她就强撑着自己爬起来找点吃的。
张军从孩子出生,确认性别之后,就再也没正眼看她一眼。
一个月过去,阿梅瘦了一大圈,整个人沧桑而瘦弱。
张军虽然之前也喝酒,但阿梅生下女孩后,他喝得更多更烂了。
喝醉之后,便常常打骂阿梅,阿梅的身上经常旧伤未好又添新伤。
阿梅母亲其实什么都知道,只是劝阿梅忍一忍就过去了,但阿梅并不认为自己生了女儿有什么不好,男孩女孩都是人,为何女孩就低人一等?
这个看似纯朴的小乡村,如一个牢笼,困住了她,想要一点点扼杀她。她不甘,不愿,更不想让自己的女儿重复自己的老路。
当时正值改革开放初期,南方快速地发展起来,阿梅不知道南方在何处,但总觉得那里充满了希望。
她有意地藏起来一点点钱和吃的,在一个静悄悄的夜里,带着女儿逃掉了。
自此,村子里再也没有了阿梅的消息。
二婚丧夫
阿梅带着年幼的女儿坐火车去到了广东。
刚开始的生活必定是艰难的,好在阿梅年轻聪明又勤劳,虽没有文化,但说话办事很懂分寸。
一个好心的房东大姐看她带着那么小的孩子,同意先租给她一段时间,让她娘俩有个落身之处。
还建议她做点小生意来养活自己。
阿梅吃饭的钱都没有,更别提小生意的启动资金了。
但好在阿梅手巧,拿着一些针线摆在路边,替人缝衣服。
刚开始人并不多,但让阿梅缝过一次衣服的,大多都愿意再来找她。
她缝出来的衣服针角细腻,还能根据破洞的不同,缝出不同样的花样。
慢慢地,阿梅有了越来越多的客户,挣到一些钱后,阿梅总是会多给房东大姐一些,她经常说,房东大姐是她的恩人。
孩子三岁生日的时候,房东大姐给她介绍了一个未婚男人叫王国庆。
房东大姐知道阿梅的过去,也知道阿梅不会轻易接受,但在她眼里,老乡王国庆是个踏实肯干,细心疼人的好男人,可以为她孤儿寡母提供一个安稳的家。
同为女人,她太懂得女人独自打拼的难处了。
王国庆常年在工地干苦力的他,显得比真实年岁要老一些。但他确实是个实在人。
每次来看阿梅和孩子,他总是能细心地带来她俩需要的东西,漂亮的新席子,别致的皮筋,好吃的甜食。
在房东大姐的助力下,阿梅需要帮助的时候,王国庆总能及时出现。
阿梅的孩子亲切地称呼他为王叔叔。
慢慢地,阿梅的心融化了。
他们举行了简单的婚礼仪式,请房东大姐等几位朋友吃了好酒好菜,就算是一家人了。
婚礼当晚,王国庆把他所有积蓄都交给阿梅保管,还说以后干活挣得钱都给阿梅。
婚后的王国庆白天干活,晚上回来就承担了所有家务,他懂得阿梅既摆摊又带孩子的辛苦,阿梅觉得自己这是苦尽甘来了,也格外珍惜。
那一段时光,阿梅很幸福。
可惜,好久不长,一年后的某一天,从工地传来噩耗,王国庆出意外,死了。
阿梅几乎要哭瞎了双眼,可是好丈夫王国庆再也回不来了,阿梅悔恨极了,她都还没来得及给他生个孩子。
他一直说阿梅的女儿就是他的孩子,他就是她的爸爸。
由于王国庆的父母已经去世,工地便把五千块赔偿金给了阿梅。
老年患癌
王国庆去世后,阿梅再也没指望过任何男人,她知道她已经拥有过最好的,如此足矣。
她勤劳朴实,心灵手巧,孩子上学后,她就帮人缝补衣服,给人做保姆,还会赶着集市去卖小吃和气球。
阿梅的女儿心疼母亲的不易,也常常凑周末的时间帮她,阿梅很欣慰。
女儿渐渐长大,工作,结婚生子,阿梅也慢慢老了。
女儿把她接到深圳定居,享受天伦之乐,女婿是个善良温柔的人,对阿梅和阿梅女儿都很好。阿梅很满足,只是仍会时不时想起王国庆。
有一段时间,她总是觉得胸口一阵阵地疼,她自己悄悄买了止疼片,吃了也不管用,她隐约觉得自己可能得大病了。
但她仍坚持着,照看孩子,出去遛弯,不让女儿看出一点破绽。
直到有一天,她晕倒在地,不省人事。
睁开眼的那一刻,女儿哭成泪人,阿梅确诊乳腺癌晚期。
阿梅轻抚着她的头发,为她擦去眼泪:“孩子,别哭,妈这一辈子,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放心,会好起来的”
连医生都佩服阿梅的淡然和稳重,随后,阿梅积极接受治疗,女儿看她越来越瘦,头发也掉了很多,心疼地哭了好多次。
但她从来不在阿梅面前哭,她知道阿梅的故作坚强,就是想给她做个榜样,人生的任何苦难,咱都能扛得住。
阿梅心态好,深圳的医疗技术也高,恢复得还不错。
但她知道有件事再不做就来不及了。
她说服女儿回来家乡,给她的第一任丈夫张军,女儿的亲生父亲,上一柱乡。
很多年前,阿梅从老乡那听说,张军酗酒后出了车祸,当场人就没了。
阿梅听到消息时,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恨,更没有爱,只是那些曾经的不堪却一点点涌现在脑海,使她平静不下来。
经历这一场大病,阿梅想清楚了,除了生死,别的都是小事。
她这次万一去了,女儿要一辈子活在对亲生父亲的痛恨中,这对女儿不公平。
她带女儿回来给张军上香,就是想告诉女儿,她已经什么都看开了,原谅了以前的一切,女儿也应该抛却过往,往前走了,好好过自己的日子,比什么都强。
最后
听妈妈讲到这里,我不禁为我曾经以为的生活苦难而感到汗颜,被猪队友气得睡不着,工作上无法突破瓶颈,收入总是赶不上支出,朋友之间不被理解,孩子不听话等,这些跟梅姨所经历过的相比根本不算什么。
我所有那些emo情绪,皆因自己不够强大。
余华在《活着》中曾有过这样一句话:岁月的确残忍,但也温柔,它拿走一些东西,也会给予一些补偿。往事不能回首,岁月从不停留。爱过,活过,经历过便是最好的团圆。余生还长,你别慌。也别回头,别纠缠,别念旧。
愿梅姨的故事也给你一定的启发,无畏苦难,勇敢做自己,我们终究会变得更强大,更豁达。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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