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巷里走来一个人,近了,才认出是何余生。
何余生一个月前住进的巷子里,听说是个写文字的。
与何余生住对门,搭过几次话,何余生待人和善, 总是一副沉思的样子,喜欢一个人坐在院内的海棠树下。
深秋,空气有些凉,巷子里铺着落叶,何余生散发披襟,低着头向院子里走。
问何余生,怎么闹了这副模样。
何余生抬起头,扶了扶镜框,问我,几时回来的。
上周出了差,走的时候跟何余生打过招呼。
方才回来,出了门便遇见的你,我回。
何余生笑称缘分,说道,今夜有自由,来日有方长,杯酒有缘人,一醉有方休。
何余生邀我喝酒,听着似有快事分享,难得见到何余生这般恣意,平日里很憧憬这样人的生活,有缘见闻,有些心欢。
是夜,何余生在海棠树下摆了一张方桌,两把座椅,四坛老酒。
何余生把酒封拆掉,推过一坛酒到我面前,其嗅芳香,酒香盈巷亦不过如此。
坛是小坛,大约一斤容量,闻着酒香陶醉,饮一口,谓之人间少有,怎奈此夜难存,心愿且共从容。
何余生见我模样,不禁哈哈大笑,站起身来,托起酒坛,说道,这四坛酒是我仅存的前半生,此夜过后,浮世不在,我,便是余生。
何余生仰首放饮,月色树下,痛快淋漓,何余生说的迷离,该是半生故事。
今儿看你沉思踱步,以为你在思忖作品,原来要放荡余生了,我说。
何余生说的缘分,便是一夜坦诚,有幸承了这份缘,本不胜酒力的我,确也酒酣耳熟。
这一夜听了何余生半生传记,在我眼中何余生是个人物,一位诗人,一位旧友,大概真是缘分,颇觉相识恨晚。
翌日,脑袋还有些昏沉,躺在床上不愿醒来,想起昨夜醉倒桌前,迷蒙中记得是何余生扶我回的屋。
记忆在脑中拼凑,须臾,猛然坐起身,下了床,推开屋门,跑到院中,桌前早已没了何余生身影,海棠树下依旧一张方桌,两把座椅,四坛老酒,酒坛已空,在方桌上被摆放的整齐,空中不时有海棠花瓣飘落。
坐在昨夜桌前,想起何余生最后说的,一时伤怀。
半生琐事有人与说,我之幸事;琐事倾尽入友人耳,你之不幸;幸或不幸,就坛中一饮;月色怜,非泪人,前生于此;余生如树下花落,是自由,是离愁。
何余生走了,寻余生而去,何余生说自由,要在尘世见自己,忘自己。
何余生的四坛酒,第一坛酒是何余生出生之时其父所酿。
何余生的父亲是小村庄里的教书先生,自何余生记事起,就没见过自己的母亲,何余生听父亲说,母亲在自己出生的那日难产,留在世间的最后一句话,握着父亲的手说,照顾好我们的孩子,与世长辞。
何余生说父亲每每夜深,总是一个人在台阶久坐,何余生这个名字,或许是父亲为自己起的,父亲余生孑然,七十岁那年,因疾离世,走的那天,对何余生说,照顾好自己,安详而去。
何余生将父亲葬在母亲墓下,圆了父亲的愿,何余生说自己亏欠母亲,更亏欠父亲,误了世间一对人。
何余生离家出走那日,只带了父亲酿下的酒。
第二坛酒,是何余生和她相恋之时所酿。
何余生口中的她,没提及名字,只是何余生自醉之时,念到瑶儿,何余生在文学院认识的女孩,两人因文字相倾慕,何余生说在她的文字里,看见了自己。
何余生和女孩在一起四年,不知尘世为何物,女孩的父母是旧知识分子,认为何余生纸说情爱不堪大用,不值得自己的女儿托付终身,带着女儿退了文学院。
女孩离院的那天,曾回首望向何余生,何余生读懂了女孩眼里的话,直到女孩被父母带离院门,何余生都未有一言。
何余生说时至今日,若有从头,那句期盼会还给女孩。
第三坛酒,是何余生在女孩出嫁之时所酿。
何余生说在女孩出嫁的前一日,收到女孩的来信。
我的余生不是我笔下的模样,你没再出现梦中;此去经年,也应有遗憾,可仅仅就是遗憾;我该忘了文字,从此不再记起;我醒来迎接的,是命中的归宿;天涯不相望,笔停,忘余生,余生忘。
何余生说女孩是自己一生所爱,何余生到现在都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在女孩回首之时,未曾出言说服女孩父母。
那封信之后,何余生和女孩就断了联系,如女孩所说,天涯不相望,何余生说自己又误了世间一人。
第四坛酒,是何余生为往后余生所酿。
何余生近日与文学社合约到期,何余生说自己写了半生文字,是为了讨饭吃,如今解了约,却生有弃笔的念头。
何余生说自己不能弃笔,半生只有这些文字懂自己,如果放下笔,往后的余生该何去何从。
何余生昨夜说,我喝的那坛就是第四坛酒,何余生问我怎样,我说好酒,何余生问我真是好酒么,我说是好酒,错不了,何余生听后,放声大笑。
何余生自那夜起便杳无音信,院里的海棠花落了又落,树下的方桌和座椅一直安放那里,方桌上的酒坛被我重新酿了酒,埋在海棠树下,每次经过,都会想起何余生。
很多年过后,某日我出院门,望见小巷里走来一个人,是何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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