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从大约三年以前开始了眼下的这一场壮游。
曾有个好朋友,时常把“人生必有一壮游”挂在嘴边念,而我听着听着就出发了。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真的走在路上,我才开始体味这句话的真意。颜如玉,黄金屋,大约也只有沾染了泥土的芬芳,熏透了这人间的烟火,才能透出妖娆韵致。
我从北半球,走到南半球,从亚洲文化,过渡到到日耳曼文化,再深入到拉丁文化,然后又回归到古印度文化中,借由空间的转换,有意无意的,从生养我的主流社会文化中剥离出来。正是这种剥离,赋予我前所未有的自由,主动或被动地。我体验着这种漫无边际的持续增长这的自由度,也感慨着浩瀚宇宙中,仅这一个渺小的地球上,就可以有各种各样的眼见为实,以及“眼见不能为实”。
当我第一次踏上拉丁美洲的陆地,在阿根廷境内做深度旅行,十趟国内航班,竟没有一趟准点。西班牙语的世界,人们的时间观念与印度颇有一点类似,都是充满弹性的,令我不得不开始怀念北欧人的严谨与刻板。在印度南部的小镇上逗留,我跟医生约了个面谈,人家只有一句“明天来找我吧”。我说大约什么时候啊?医生看我的眼神有点诧异,想了想,勉为其难地说下午。 还想再具体点儿,那就真的是强人所难了。关于时间这件事儿,人家就是理所当然的,在一个宽泛的区间里,自由地懒散着。我在印度的后半程,也逐渐适应,放下固有的观念,摘掉手表,不再总看手机,然后我发现我也习惯了,并乐在其中。关于时间的观念和规则,或许,是一个小范围内,大家彼此认同的一种对等的习惯性的共识而已,不分对错没有好坏。人家印度人民,彼此遵循着自己的一套时间规则,也活得很滋润很享受,经济照样增长,城市依旧发展。而南美几个国家的民航公司,也并不曾因为国内航班惯常的大面积延误,就瘫痪倒闭。
我无奈的想起,以前在西欧上学,班上有不少南欧来的同学,毕业典礼答辩的那一天,课程秘书通知大家的集合时间,竟然都是不一样的。南欧人收到的通知时间,比北欧同学整整提前了一个小时。忽然觉得那个又高又帅的课程秘书,除了高颜值,还拥有着与之匹配的高智慧。
当我在澳洲的大学课堂,听教授充满向往地讲述着加勒比海上一个岛国高等教育普及率,领先世界的环保水平,也曾心生向往。然而,直到我双脚踩在年久失修、坑坑洼洼的青石板路上,放眼望去,入目皆是摇摇欲坠的危墙,亲证了加油站的燃油时有时无时,我才知道有些误会实在太美太唯心。我深深的怀疑,当地人跳拉丁舞的灵活步伐与曼妙身姿,是不是都是在走路时,为了绕过那些密密麻麻大大小小的坑而练习进化出来。城市里、城际间的路上跑着许多五六十年代的古董车,而最为讽刺的画面,是一台很老的福特车,在坑坑洼洼的路面上,慢悠悠的越线超过一辆马车——我瞬间想起,福特汽车某一年车展的广告词:亨利·福特,当他未来到人世时,这个世界还是马车时代;当他离开人世,这个世界已成了汽车的世界。所以,亨利·福特,到底来没来过加勒比这个环保一流的岛国呢?
世界真的是有很多很多面,我们固守着自己的立足点和观察角度,大约更容易只看到自己能看到,甚至是想要看到。我站在历经几百年沧桑的摇摇欲坠的危墙之下,瞠目结舌地望着路边商店里空空如也的柜台和货架,被当地人满眼贪婪地围着不断推荐旅游产品的时候,有那么一个瞬间,我发现自己对给我讲课的那个大学教授的敬仰之情一不小心就烟消云散了。
图片版权归作者所有我潜入加勒比蔚蓝的深海,惊讶地看着狮子鱼在鲨鱼眼前优哉游哉的晃来晃去的时候,我才知道,隶属大西洋加勒比海域的原住鲨鱼,因为不认识太平洋印度洋裔新移民来的狮子鱼,不知道它们可以吃,所以从来不敢尝试。看过了不敢吃狮子鱼的鲨鱼之后,我又有幸跟同样不懂得人类可以成为食物的小鳄鱼一起浮潜了几次。我从这些鱼的无知中,隐约悟出了我自己的无知。
壮游,是无知的救赎,版权归作者所有背上小小的行囊,走了很远的路,在遥远的陌生的国度里,我被迫放下所有的原生社会文化常识 。对于当地主流意识形态偏好或者当地隐形习惯习俗的无知,带给我诸多焦虑、困扰、麻烦,乃至损失。但同时,这些麻烦也让我头脑中那些不曾自知的预设模式浮上意识的海平面;让我看到原生文化背景潜移默化的观念植入,以及这些植入对我的心理预期、情绪反应、以及行为模式有着怎样直接而重大的影响的。我在那陌生的环境中,对于要如何掩饰自己的无知和恐惧,当真黔驴技穷。恰是这些无能为力,迫使我不得不认清皇帝的新装,直面自己的无知正在裸奔的现实,让我的无知,有机会被自己鉴证,进而有可能得到救赎。与这些无知同时获得救赎的,还有我这颗自恋的心。
对无知有所醒觉,或许是这一场壮游的最重要收获之一。写到这里,我不禁去搜索引擎找了找关于壮游的定义,总结一下,大致有三个特点,时间要长,与当地社会文化的互动要有深度,以及,要带有某种使命感和目的。此刻,我已然在我的壮游之中了,时间与深度都已经有了结论,若说使命感和目的,就是为了更高的自由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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