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待樱花开时老

且待樱花开时老

文/柳若怜（原笔名）

        【1】

吹向永远的风，还在吹着远。就像那年，被扔进树洞里的三行小诗，还驻于光阴的旧址。

还有雨映，月出，失落在人间的影子。等着以后的以后，各成琐忆，或，两相忘。

那个时候。青春，简单得犯傻。往美好了说，纯澈如泉中的卵石。我相信，我决不会，单单只是你口中一个无心的称谓——“伊”。

你说，你从来只是个旅者，注定不会安于光阴的归宿。

而我，原为枝上一瓣待字守己的樱花，直到某个春天，遇见你之后，才懂得飘零。

无论四海，十方，抑或天浂。但若可远远地跟随你身畔，那我散落在哪儿又有什么所谓呢。

        【2】

再后来。我还是把你弄丢了。也有人说，是你弄丢了我。

可那又怎样呢。丢了，就是散了。想找，再也找不回了。没有人会一直等在原点吧。

而我再怎么努力，也回不去最初的枝头。以及，那年被你经过的春天。

也许。很多年后。还会有风，一直吹向永远。当年写与你的诗，还依然被光阴好好地保管。

青春不待转身即姗然，樱花散碎成落红一片。

这些年，我走过很长一段路。到过很多地方，路过很多物事、年华。可能我还会走下去，一季，一年，或一生。

我深知，我们不可能再相逢。不过没关系。

你此世，定立于老来相忆处，等我……

        【3】

过了好久。仿佛不经回首已是一生。

终于，想明白了很多事。但还有些，或许是许多年以后，才能知道的。

比如说：苍老是幸福的归程，相忆是老来的消遣。

彼时不浓不淡的岁月，把年华微醺成安恬。或深或浅的时光，将人生打磨得圆润。至此，再没什么心念情忧，可将往事阻拦。

你，和我，依然还萍居在最初的江南。旧家那一树梨花间，小小的故院。共一壶普洱，两张藤椅，或三五路过的流莺。相互，还拉一拉家常。对坐，再聊一聊昨昔。

若偶尔飘起雨，不妨请莺来，刚好问一问，关于春的消息。

这时呢，年少忆的最频。

那些有关白衫某的三行诗笺，早遗落在时光一隅。而字里行间，韵仄的海枯石烂，还掺扶着天荒地老，向我的心慢慢倾近。

原来，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可以等来烟消，雾散。也可以等来你笺中，诗意绵生的日出。

        【4】

还是总想起那时。路过江南遇见你。

忽然就明白，那一桥一水的邂逅，是一句多么美丽的约定：你在烟雨中等我，我在樱花处遇你。

早已记不清，到底是在江南，哪一幅水墨间，哪一道长亭边，哪一湄芰荷畔，心仪到的你。

只知道，再后来。思念，犹为花雪。深情，无关风月。

只心谙，有你的江南：青砖、黛瓦、飞檐，或一叶沿河的乌篷小船，就足以成全，一整段陈年的过往。

朦胧的年少，婉约的花事，已然镂刻在心底最深处。恰似一泓漪动的春水，流淌成，最清远的光阴。

        【5】

那时你说，当梦被埋在，江南烟雨中，心碎了才懂。

你可知我，这一世，结满愁怨，亻亍多年，只为撑那柄油纸伞，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中，静默徘徊。以及等你，迟来的晴天——

初春，樱花的街道，微风闲吹起香淡。竹枝的院落，青苔正陪我恬然。而柳叶之隙，则有二月阳光，斟来三月的暖。

镂花的窗前，漱玉词，搁浅在声声慢，没有再翻。相思的伤处未愈，一生，又如何易安。

此刻，卷箔心事，折纸流年。盅中普洱欠温，檐下风铃清远。岁月安然无恙，候鸟不日即还。

我的笔，尚停置笺边。不去思，雨何时停。不去想，花何时落。亦不去问，人何时老。唯愿。借我，终世凝眸。念你，一生安好。

        【6】

怀想当时年少，碧玉年华。十六岁，正适宜初恋的年龄。

没遇你之前，我就常常一个人。静静伏于窗台，作浪漫的遐想——那该是，怎样沁香盈袖的季候，不管。然地点，应可在，书中杨柳如画的江南，词里樱花飘雨的小镇。

该棹船渡一溪春水呢，或者，捧诗游一趟夕阳？

等烟雨，见证了相遇。丝竹，清泠了诀别。则去一次，住在童话里的，那座静美的别庄。

是看一场紫藤萝的瀑布呢，还是，赏一片薰衣草的海洋？

再当红妆褪尽，青春落幕。最后还须行一程，大草原长长的湖边，布达拉宫高高的山顶。

应观一缕依依的日出呢，抑或，听一回浅浅的雪落……

和那，白衫的某某。

        【7】

打你到来，这所有设想既尽化泡影，又皆成现实。

原以为，在诗画江南，陪烟雨可遣流年，抱琵琶而终一生。回首想来，在我心那一小爿，清清的水湄里。自你迁居之时，有关江南的点滴，杨柳，风月，春水，画船……

都一一还原在唐宋的诗篇。

我深知，小城有你，樱花雨露才那么深情委婉；兰亭有你，评弹宣卷才那么悠扬清远；南山有你，芦帘月色才那么皎洁素淡。

可曾犹忆那年，豆蔻梢头二月初，你打我门扉轻掩的院落，路过时的，那一衫环珮叮咚？

怦然之际，我捧诗而回眸，情痴许久。心湄就于那刻起，花自飘零水自流。

        【8】

烟雨徜徉，柳线摇香。

春归时节，你可曾骑白马来，路过我满砌，落花的忧伤？你又如何知，时光荏苒，细水流长，终将让彼此这一生，茫然相忘，各自温凉。

而千千世界，依旧一如既往。

黄昏在等月，梅花在等雪。相思在等红豆，闲愁在等扁舟。如梦令在等婉约，醉花阴在等消瘦。而我还在江南，某处鸥飞的渡口，等你眸。

君未至，春又远。倦鸟失啾，鸾筝停潺。

在我清简的奁室内，依旧一弦清音，把心念错落。续以一笺别绪，将初见回文。

临轩，却到底放不下那帘，半卷。捧诗，终还是翻不过那页，情深。

你说，是多情应笑我呢，还是我应悔多情？

而灯火阑珊处，你又会否于众里，为我蓦然回首。等暗香盈袖时，你还能否往南山，邀我东篱把酒？

        【9】

记得你说过，倘来日，绿杨烟外晓寒轻。

你定要趁谷雨之际，蝶老之前。赶到这春天，陪我再漫步一次，唳鹤的清音亭，扶柳的横波岸。

故我年年，秋水顾盼。红妆淡抹，相思成恹。在唐宋那一蒿，没有再续的深情里。在故事那一幕，烟水言别的微凉中。我的心悄然失落，如青鸟渐飞渐远。

落樱风起时，芦帘边，那些初写的诗笺，又惹尽舍恋痴缠。花事荼蘼后，绮院间，蔷薇满架的竹栏，再无莺流连翩跹。

我深知，你只是当时，三生石畔，菩提树下，某位误瘗因缘的香客。等前尘梦了，众嗔参透。

你终将扬长远走，义无反顾。唯剩我一人，清咏阳关，空老江南。

        【10】

读到相思忆君时，樱花落尽柳隔世。

那白衫的少年，下一场雨，又一年春，也许我还能遇见的，已是你，风烟打老的模样。

可纵然失散千年，你非最初眉目，我亦一眼认出。即使相忘过江湖，你我亦可白首相倾，以沫相濡。

光阴，曾借最绝情的手段，将沧海化作桑田，让时境倏然流迁。再回首——

樱树还在，蝶影却老态了。秋千还在，年少却安放了。酒馆还在，故事却搁浅了。花笺还在，月色却杳然了。

我还在，江南、烟雨、雁字、红豆、情诗都还在。而你消失了。

        【11】

春天在五月开始落幕。

樱花没收到，蝴蝶的吊唁。边湖的梅雨，哦起伤逝的歌。

银笺，我的诗一片空白。青春，只剩下曲终人散。花飘落指尖的那一刹，我心素淡而无言，安然于思念的伤感。光阴为烟水放逐，年少被清风吹远。

我已想不出，老来时，你爬满岁月的脸。那该是怎样一副，褶尽故事的容颜！是否如世人一样，眼神游离，鬓发斑斑！

那时，我会在我们，小小的槐阴篱落，生些炊烟，熬点汤饭。春初拾得柳绵醉，秋时扫除枫叶归。

雨来，就一起躲低檐收伞。莺至，便相互备糕点招唤。雪坠，则两两借炉火取暖。

紫燕，何时会返，勿念。馀生，还剩多久，不管。来世，可否再伴，莫谈。往后，我只愿清欢自许，柔婉而待。

以风住尘香的静泊，依你左右。不言，亦不语。

        【12】

你可知，我仍是最初，诗笺处那抹，清素纯简的女子。

不为春归长叹，只因花落怅然。

短短的一世，我决不肯，在烟雨盈盈里，转错一次娥眉。亦不愿，于人海茫茫中，认错一个低眸。

故我深谙，你必是前生，江南溪桥微雨间，收下我回文锦帕的，那一介白衫。

故这一生，我注定要让一笺愁绪，惹瘦萤灯半明灭。等一人擦肩，染凉蝉梦到秋冬。

试问，风月渺渺，烟水漫漫。我须失迹几次，可将你姗姗路过。你又应忘忆何年，才把我依依想起？

而我，则会一直记着，你曾许诺会一直，陪我，老在江南烟雨中。

就在那年，某一缕樱花开过，最美的春天。

        【13】

终于释然了。一切都如梦，那么近亦那么远。

回到那年的风。那年的樱花，还亭亭立在湛然的云空之下，静好的就如一篇童话。可童话再美都是骗人的——

公主最终还是没有等来她的王子。她，还要等下去。

世上还有好多人在等啊。小小在等阮郁，沈宛在等纳兰。瘦鹃在等吟萍，（《边城》中）翠翠在等傩送……

我，在等你。

会一直等到樱花，开成一场不散的盛晏。等到树洞中的花笺词字，标点，从年少的那一端，抵达第三行末前来赴约。

那时，春风细雨中，江南的青石向晚。

那时，小镇长街，烟火气息并诗声渐渐式微。

那时，你老了，我也老了。

那时，光阴依然，一如春水流淌着清远。朦胧的年少，婉约的花事，仍在最心底安放。

你还在烟雨中等我，我还在樱花处遇你。

不知，那时，你可还能记起，最初的怦然：青砖、黛瓦、飞檐，以及那一叶，沿河的乌篷小船……

    <古风清韵女生版>  2016.2.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