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槿花?夹竹桃?长大以后我总把夹竹桃误当成木槿花。马路边上开的最艳,最旺的夹竹桃,我常自豪的指给我的儿子说:“看夹竹桃!以前我外婆家好多呢,这花还能炒菜吃哟!”
儿子说:“妈妈,下次去外婆家,你给我炒着吃!”
“好!我让外婆给你炒一大盘!”
记得小时候,六七月份,我外婆家门前有几棵开白花的树。有时候外婆会摘一些刚开出来的小花,在清水里洗一洗,用盐腌一腌,再用调地稠稀适当的面粉一粿,放热油里一炸,酥脆香甜的木槿氎子(地方方言啊)就炸好了。吃起来味道脆甜,声音嗑嘣嗑嘣的,很有节奏感。如果几个孩子在一起,嗑嘣声此起彼伏,外婆说是小老鼠开会呢!我们便张开包了木槿氎子的嘴,笑的跟羊驼吐口水一样。
时隔很多年,每当想起这些事情,总不免有些感伤,就像妈妈说的,“你外婆活着时,拼命攒钱,给你们十来个孙子女买零嘴,死的时候,你们一个都没有到跟前。”
确实,外婆不吃不喝病危好多天,我们没有一个回家看望。是生活需要遗憾,还是人生容易在顺境之时忽略人情,在失魂落魄之时才能直视内心吗?
我生了孩子第一次回家,我家院坝坎上的夹竹桃被砍了,旁边栽了一棵小小的木槿树。我问妈,“那夹竹桃都长了二十多年了,老大一棵,可是你的宝贝。”
我妈笑了笑,“碍事的很,砍了,门前敞亮。”
二十年前,家里条件有限,我们家里很少能吃上油炸的食品,除非逢年过节。
我在外婆家吃了炸木槿花,心里一直都惦记着那酥脆香甜的味道,而我妈却从来没有想要满足一下我们的味蕾。我想要是我们门前也栽一棵木槿树,等到开花的季节,不就可以随时吃炸木槿花了。妈其实很爱花,只是独独不爱木槿,那个年代谁愿意先保眼福再保肚饿呢?好地方都让给各种果树了。
河里涨大水了,家里正好没有柴烧了。妈说:“等水旱了,我们去捡水浪柴。”
这到是一个好差事,一场大水,总能送一些小玩意到岸上,笔,鞋,衣服,玩具,袋子……应有尽有,就像逛超市一样,总能遇到自己喜欢的东西。
水旱了,我们就背上背篓,一起去捡水浪柴。就在那回,我妈捡到了一棵木槿树苗子。它只有半个根,另一半应该被水冲跑,或留在了原地,它是被水扯出来的独苗,像个无家可归的羸弱孩子。我妈把它带回了家,种在了我家门前,像对自己孩子一样照顾着。
妈说:“来年就能开花。你们就能吃上炸木槿花了。”
可是树种下没几天就开始下雪,妈不无担心的说:“木槿也不知道能不能种活啊。”伴着这句话,小小的我们也跟着忧心忡忡,祈祷着它能逢凶化吉,顺利度过寒冬。
最终我们的担心是多余的,这个孤儿终于在第二年发了新芽,它活了,只是它并不是我们心里的木槿,而是一棵从没有见过的外来植物,村里没有人能叫出它的名字。它一年一个样子,因为花期长,又很漂亮,左邻右舍的邻居都想拔一苗回去养,不善言辞的妈妈眉宇间露出了被大家关注的骄傲。她把侧枝小心得挖出来,分给大家,再细心的叮嘱一下,教人家怎么种。
后来我妈也问外婆要了几次木槿树,每一次抱着希望种下的苗子,却始终没有等到它们来年发芽。因此木槿树在我们家成了稀罕玩意,一直没能长在我们的院子里。而炸木槿花的味道却一直留在我的记忆里,由清晰变模糊,再到消失。
妈说:“木槿娇贵,不适合我家门前的土质。不像桃树,梨树,苹果树之类的。”从此木槿成了我心里高攀不起的树。
直到我看到曾被妈引以为傲,被邻居当成香饽饽,叫不出名字的外来户被砍了,是因为边上种的一棵不起眼的木槿树发了新芽,我的内心竟有些感伤。幼年日思夜想的木槿,那个让我失落遗憾了半辈子的木槿,然而当她赫然出现在我的眼前时,却并没有让我产生半点喜悦之情,反而对被砍的外来户徒增了些许怜惜之意。
妈说:“现在家家都修了新房,种了些外面引进的花苗,像这木槿都给砍了烧了,埋了,这棵是我从别家墙土里拔出来的。”
是的,新房前都特意建了花台,肯定要种名贵的花木,木槿已经过时了。
走在幼年熟悉的路上,到处毛草丛生,乡村的炊烟袅袅,鸡叫狗咬,孩子哭,似乎是很久远的事了。到处家门紧闭,野草葳蕤,连过路都能感到没落的阴深,木槿在哪里呢?
然而我记忆里的木槿永远只是那棵夹竹桃了,而那棵夹竹桃也永远是我心中的木槿。因为是它们填补了我童年的蓝天,因此成了我的思念与牵挂。木槿也许会走出我的世界,我也许再也不曾会想起它,不期盼它能上桌成为我们的美食,它的浮沉也许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但它们都曾装饰过我的生活,也许在某一刻突然想起,一定泪流满面。
第二年,木槿氎子终于端上了我们家餐桌,儿时的美味,现在咀嚼着,竟也失去了记忆的味道了,我还怪我妈没有调配好,没做出外婆的那个味儿。
实则是在那样一个物质匮乏的年月,是外婆用她的爱调配了记忆的美味,如今那个人去了,爱却倾注进了我的血液,它们深深记住了那个味道,是谁也不能替代。
我的儿子吃惯了山珍海味,吃起外婆的炸木槿㲲子,俨然曾经的我。
时代的更替总让人怅然若失,然而洪流之中一定会有一些东西留存,永恒不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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