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完这支舞说再见（3）

      是一个坏念头压在心底藏在最隐秘的角落里不让自己察觉的时候痛苦还是把它翻出来放在眼前摊开直视着痛苦？一诺不知道。

      发觉自己的异样后一诺更心烦了，别说妆没卸了，干脆就再也没有力气从床上爬起来，浑身发软。这可恶的一夜在无数可怕的念头和莫名其妙的紫色光影的纠葛中总算结束了。

      不需要闹钟，一诺就准时在生物钟设定的七点醒来了。在洗手间镜子里看到自己的时候吓了一跳，双眼肿胀，残妆可怕，一双眼睛里空洞无神。

      机械地洗漱完毕，淡淡地涂了一层粉，伸手去摸口红的时候，她犹豫了，president red ？心情郁闷！ 算了，肉粉的Chanel吧。看看表，还好，跟平时差不多。打开衣柜，左边套装右边运动衣，依次序拿就好，除非有什么特殊情况。oh shit！

      她这才想起每天都要带的健身包昨晚没有清空。妈蛋，她恼火地低骂了自己一句，扑到客厅沙发上，穿过的运动衣闷一晚忘记掏出来洗，现在不知道酿出什么味儿了！一打开包她就傻眼了，不是衣服的味道傻眼而是这根本就不是她李一诺的衣服！！！Fuck！昨晚昏暗的灯光下告别时的一个握手让她分心了，Will的手指修长，干燥又温暖，握住她手的时候用的力度超出一诺的预期。敷衍的一捏就纯粹礼貌，用力握紧对初次见面的人又过于热情，而这之间的力度李一诺想不出含义来，不由得心悸了一下，慌乱中没看就接过了几乎一模一样的健身包。

      完蛋了！糟透了！一诺抚着脑门在客厅里兜兜转转了好几圈。脑袋启动了应急程序。好吧好吧，衣服丢洗衣机，设好洗烘时间，球鞋丢阳台晒下，自己的运动衣和鞋丢进一个尼龙包里。想到Will拎走的那个包里面还有自己汗湿的内衣，一诺真想给自己一拳。这辈子没有这么后悔过！干了些啥啊，喝酒误事误事！赶快出门赶快出门，不要想不要想。

      每当新一天的开头不顺，一诺的脾气就会格外暴躁。快走到咖啡店的时候，一个骑手差点迎面撞到她，一诺真他妈想竖中指了。一身厌气的一诺“砰”地推开咖啡店的玻璃门，把正出神的Quak吓了一大跳。“Morning？” Quak觉察到一诺的异样，一诺不好意思地对Quak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Bad very bad morning.”Quak领会地点头轻笑，年轻俊俏的小脸上这个明亮的笑容能让最焦躁不安的人也见之忘忧。店里凉爽的空气和这个可爱男生清新的笑容让一诺暂时忘记了自己的“晨怒”，专心研究起了冷柜里林林总总的parfait。“老样子加一个蓝莓parfait。”一诺庆幸自己在今早的混乱状态里还能保有最美好的早餐时光。看着Quak手脚利落地准备着自己的早餐，一诺不禁眯起眼睛仔细观察了一下这个年轻人。身板纤细，四肢修长，不算太高大，相比东南亚地区常见的蜜色肌肤，这个二十出头的小男孩过于白皙了。前额的头发略向上卷起，侧分，抹着恰到好处的发胶，耳鬓剪得短短的，显得利落干练。他的动作纯熟，脚步移动得很少，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抬手把面包、蛋液放进烤箱，低头打开咖啡机，手起放下两条香肠稳稳地落在煎炉盘上，随着咖啡香气的溢出，Quak干净利落地组合出一盘色香味营养具备的早餐，没有多余的一个动作却也没忘一诺今天单独要的parfait。Quak收钱的时候抛给一诺一个“你懂的”的表情，那是他独有的“have a nice day”的表达方式。多可爱的一个男孩儿啊，一诺遗憾地感叹，可惜他喜欢男人。

      坐在靠窗的老位置上，一诺深吸了一口咖啡的香气，这才是美好的早晨嘛！看着煎得色泽焦脆的香肠，碧绿新鲜的沙拉，黄灿灿的炒蛋，一诺开心地笑了。谁说我挑剔的，我很容易满足啊！超大一声“Really？” 响在耳边。“What the hell”这一早晨的不顺当还有完没完，让不让人有点活头儿啦！被搅了早餐局的李一诺真想大骂一句“滚开”。她怒气冲冲地抬起头却迎上了一双温柔的眼睛。“oh boy！” 今天早上这是怎么了，出门前没有看黄历吧！今天黄历不宜出门吗？这双眼睛竟然是Will的。嘴巴里塞着一口面包，眼睛里的怒火变惊奇的一诺僵住了，下意识地瞟了一眼柜台后的Quak，他的惊讶表情跟她不相上下。“咳咳！”一诺赶快放下叉子，囫囵吞下面包。“喔～是你啊～ 咳咳咳～” “不好意思，别激动！你慢慢吃，我先叫东西，等下聊。”一诺的脑袋好痛好痛，好想马上给自己的死党辛夷打个电话哭诉一下，可脑子却一片空白，断了线，不会动了。

      Will托着个肉桂卷和咖啡气定神闲地走过来，眼神里竟然溢满笑意，一诺拿不准这是讥笑我昨晚慌乱中拿错健身包还是嘲笑我刚才的惊讶反应。一诺心里飘过无数遍shit，shit，shit！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呆呆地看着对面从容淡定地坐下了一个男人，哦，是挺好看的男人，不好看的就是骚扰了！李一诺干脆也就不先开口说话，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想说什么。不知道这位先生发现没发现自己拿回家的健身包里装着的女士内衣，想到这个内衣，李一诺囧得只想立刻消失，脸颊飞来两抹热腾腾的红晕。

    “你每天早上都来这里吗？” “唔。”李一诺哼了一声，为了掩饰自己的紧张，赶快往嘴巴里灌了一口咖啡，却又更添窘迫。“别说内衣别说内衣。”一诺真想回到昨晚分开前，如果，如果不是昨晚那个莫名其妙的握手，李一诺就不会这么囧了。正在心里各种情绪大作战打得死去活来的时候，Will轻飘飘地说了一句：“By the way，你健身包里的衣服我留给酒店洗了，洗好我怎么联络你呢？”“啊”李一诺差点把咽了一半的咖啡喷出来。“你知道咱们拿错包了吧？”“哦哦哦，我给你留个电话吧。”李一诺拿出手机，一副等你准备好就给你电话号码的架势。Will却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名片夹，抽了一张递给她。一诺的手机差点掉桌上，手忙脚乱接过了名片却又差点把叉子打翻在地。“淡定淡定淡定！”一诺深吸一口气，看了一下名片，MJ公司培训经理。MJ可是响当当的名字啊，当年大学毕业时一诺面试了三轮，最后被刷了下来。一诺任心里五味杂陈，却只吐出一句“好公司！”翻过名片背面一诺赫然发现一行手写的私人电邮地址，清晰又坚定利落的笔迹，不是慌乱中草草写下的文字。李一诺只好勉强从自己的包里摸出一张名片，完了，这张小破卡片，能瞬间让人神秘感全消，你的所有信息一览无遗，这也是一诺很不喜欢给人名片的原因。“神秘女孩原来是秘密警察！”Will轻巧利落地把名片塞进夹子里，调侃道。“我是警察但不是秘密。”李一诺略略回复常态。“你早晨就吃这个？”反守为攻吧，不然一直挨打。Will看了一眼自己的肉桂卷又看了一眼一诺的满满的盘中，笑了。笑得又宠溺又甜蜜，一诺这攻的一招太烂了，反被will聪明地抓住机会，他屏住笑，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向上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我知道你为什么要拼命跑步了，秘密警察小姐。” 一诺啊一诺，你也有今天？“好吧好吧，我认输我认输。” “对不起，开个玩笑。我们做培训的经常中午聚餐晚上喝酒放松，早上不能吃太多。即便这样，我也得去健身才能塞进西装里。”轮到一诺大笑不止了。不知怎地，在will面前一切的紧张局促都会化为轻松愉快，在他身边的一诺有种从未有过的心安，这是在其他异性中从来没有遇过的踏实感。可是那第一次借烟时划过她眼前的那道金属的弧线，却是一诺脑中的一抹阴影。

    假如生命是空白的底色，你可以决定每天用代表心情的色彩度过，那所有人的生命都是五彩斑斓的吧。可一诺的每一天不是黑就是白。爸爸去世的那天是黑色的，看到妈妈哭泣的那天是白色的，弟弟考上大学学费没有着落的那天也是黑色的，从离家开始自己独自度过的每一天都是白色的，空荡荡的白。认识辛夷的那天呢？彩色的吗？不，不是。那天她知道了辛夷从小没有妈妈也是黑色的一天。今天呢？will坐在对面俩人笑意盈盈地吃着早餐，在窗外路人的眼里，这是一对璧人吧？“灰色的。”一诺心底升起灰色的阴影。笑容隐退了，就像欢快的海浪推进沙滩，最后不得不在推进的最深处黯然隐退。只要他戴着婚戒，这个男人我就不能碰！李一诺在心里握紧了拳头。

    “吃完了？” “嗯！” “抽烟吗？”李一诺赶快摆手，“我要迟了，下次吧！” 好像怕will会追着她一样，一诺抄起包头也不回地走了。因为一诺不知道，如果给他机会再多讲一句自己会不会无法拒绝。

      当晚一诺没有去健身房，她需要细细地思考一下will的事。可是任凭思考了几个钟头她也毫无头绪。will第一次见面戴着婚戒。will第二次见面就摘下了婚戒。will在波士顿公司。will在这里培训一个月。will……慢着，一个月？一个月？胡思乱想乱想胡思，脑袋竟然越来越乱了。晚上九点多，闺蜜辛夷发来语音，不用说，她的两岁的宝贝女儿睡着了，老公要么在外面应酬，要么宅书房打游戏，夫妻俩自从有了娃儿就开始分房。说不上是好还是不好。最好的一点是她有固定的时间可以接见一诺了，虽然是躲在洗手间里。辛夷的声音一如往常轻松愉快，可是一诺知道，这个十岁时妈妈病逝，十二岁后妈进门，整个青春期在家没有说过一句响亮话的女孩，哪怕最难过的时候也是云淡风轻地来一句：这是命。一诺外派的这段时间里辛夷的语音不知道是掺杂着担心还是顾虑，总是让一诺牵肠挂肚却又鞭长莫及，如果对她穷追猛打逼问到底，这个辛夷也最多说几句，男人么，都不顾家的，要不也赚不到钱；婆婆么，天下哪有什么完美的婆媳关系，过得去就算了。这个辛夷，如果不拿刀逼迫她，是死也不会讲出自己的真实想法的人，即使是面对最信任的一诺。从小就没有人关心她的想法意见，不然也不会被后妈推着选了会计专业，理由是学会计的女孩好嫁人。一诺自己呢？没有后妈推动，妈妈弟弟也没有意见，她自己觉得会计专业好找工作，薪水还高，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会计。代替爸爸对妈妈和弟弟负责任就是一切，其他根本没有考虑过。前面几条语音辛夷啰啰嗦嗦讲她的小可爱，一诺干女儿小丸子的日常，听着就甜。后面辛夷留了一条只有十秒的语气微弱的语音，“我老板最近天天抽风，公司又有谣言要裁员。”一诺刚要回复她，一条新语音又跳了进来。“别说我了！你怎么样？赶快交个男朋友吧！都剩女了。” 一诺瞬间被她打败。“哎，辛小姐啊，辛阿姨啊，我嫁不出去了，以后就去你家找我干女儿养老，你现在最好对我好一点，不然我现在就赖上你不走了。” “随后一诺又留了一条“放心，你失业了我养你。”

      “咳咳，谢谢！但你一定要开始找啊知不知道啊！细细挑，慢慢选，擦亮眼睛，我说男人里面总归是有顺眼的一个两个的吧？” “有啊，都被别的女人拐走了啊！” “少贫，公司里有没有？外面的呢？总归新加坡也有五百万人的啊，200多万男人里面，还是有没结婚的吧？”“有，有，有！我经常下班就去路上劫个帅哥，现在家里存了快250了。”“少贫一点吧。已婚男人不能要，坚决不要，知道的吧？”李一诺脑中突然浮现出Will那双湖水一样晶莹透亮的眼睛，鼻子一阵酸酸的。除了辛夷，没有第二个人经常跟她讨论找男朋友的事儿了，妈妈弟弟是不愿意在养家之外再给她压力，同学同事哪里会有闲工夫管你的私事儿。只有辛夷一心一意要她赶快找个好男人嫁了，不要像独狼一样孤单寂寞冷却还没一个可以分担的人。辛夷自己在大学宿舍里的卧谈会上经常念叨的一句话就是“我要赶快找个好男人嫁掉。”奇怪的是，放在其他人身上，一诺会翻白眼的话，由辛夷说出来她一点都不反感，感动之余还有点莫名的酸楚涌出来。

    “其实，也不是一个顺眼的都没有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