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地鸭毛

文/盐五言六

“啊嘞…嘞嘞嘞，啊嘞…嘞嘞嘞……”

林宝沿着浜底的河岸一边走，一边不停呼唤着，一遍又一遍，听得村子里的人都心生好奇。她在寻找那只“斜屁股”老鸭：

“啊嘞…嘞嘞嘞，啊嘞…嘞嘞嘞……”

她不厌其烦地呼唤着，从家里后门口的河浜南岸，绕过浜底，一直找到河浜北岸。时不时停下来，踮起脚，探着头，看看挨着河岸的芦草下的水面，又望望河对岸小竹林下伏进河浜的老树干。没看到“斜屁股”的身影。

傍晚的太阳红通通的，懒洋洋地挂在浜底的野栗子树叉间，像个成熟的大柿子，即将掉落。河面上静悄悄的，只缓缓漂着些许白色的鸭毛，偶尔有小鱼探出水面，啄一下鸭毛，鸭毛四周就荡漾开一圈圈浅浅的水波。

“啊林，还在找鸭子啊？”邻居问道。

“是呀。你家鸭子都回来没？”

“回了回了，这都什么时候了，我呼鸭子时看到河里还有一群，应该是你家的。”

“我家那群鸭子很乖的，每天都按时回家，一个不落。可是今天我数了一下，缺了一只。就是那只屁股有点斜的，走路不大稳的，到现在还没找到。”

邻居捧着一碗饭，边吃边走近啊林，压低声音：“奇了怪了！我跟你说啊，前天我家也少了一只鸭子，就是一个翅膀合不拢的那只，我到处找都没找到。后来看到对岸彩宝家的围墙里有一只鸭子很像我丢的那只。”

“那你要回来没有？”

“我要了呀！她不给。

我问她家几只鸭子，她说9只，我数数正好9只。我指着一只，说那只翅膀耷拉的像我家的。她生气地说不可能，她说她家鸭子脚上都有记号，蹼上剪了一刀的。”

邻居越说越轻，嘴都凑到啊林耳朵边了，“我敢肯定是她偷的。我看到翅膀耷拉那只鸭子走路一瘸一瘸的，提起的脚蹼上是剪了一刀的，可还在渗出血来呢！明显是刚刚才下手剪的，伤口那么新鲜。”

“彩宝这女人手脚不干净，总是做这把刀。前阵子有人看到她，把啊全家地里的玉米掰下来藏在篮子里，脸不红，心不跳，偷回家吃了。也不怕吃出病来！”

林宝越听越觉得彩宝可疑，犹豫着，要不要去问问。

可这浜南浜北的，虽非亲非故，但彩宝总是热情地喊林宝“嫂嫂”。每天早上和她一起洗衣服，在石垛上碰面，俩人总笑嘻嘻地打招呼，拉家长。彩宝还时常会把自己包的粽子，做的方糕送过来。

这万一误会了，以后还怎么相处啊？

不去看一看吧，林宝心里也不死心。这些鸭子春天孵出来，她用灯泡给鸭子取暖，把菜叶剪碎了给它们吃，一直细心照料，才长成现在这么大个。

“斜屁股”小时候被一条黑狗戏耍，追着啃，跌了多少跟头啊，差点丢了性命，是她从狗嘴里救出来的。

林宝心里想着事儿，脚不听使唤，不知不觉，就已经站在彩宝家后门口了。

正是晚饭时分，村子里炊烟袅袅，各色菜味香飘四溢。彩宝家厨房里飘出阵阵肉香，是红烧鸭肉的味道，还放了五香。林宝不禁吸了吸鼻子，特别诱人。

可她没有食欲，心里堵得慌，似乎有股愤怒的岩浆就要喷涌而出。她使劲儿压着火，握紧拳头，花了大力气憋着，憋得手脚都在颤抖。

忽然，嘎吱一声，彩宝家的后门开了，香气更浓，扑鼻而来，无法抵挡。彩宝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红烧鸭肉愣在门口，僵着脸，盯着林宝，不动了。

“烧鸭肉了呀？”林宝憋红了脸，小声问。

“啊？嗯！烧了只鸭，给我婆婆拿点去。”稍作停顿，”你咋在这里？找我？来，刚出锅的红烧鸭肉，先吃一块，香得很！”彩宝面带微笑，热情地把一碗鸭肉递到林宝面前，“拿一块，拿一块，这块翅膀，你喜欢吃，来，不用客气！”

林宝不知所措，她快退了两步，背过手去，缴着手指，好不容易挤出一丝笑容，轻声问：“你家几只鸭子啊？”“9只，这，刚不杀了一只嘛，还剩下9只。你进来看看，都在院子里。”

林宝气得脸一下刷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转过身，踉踉跄跄跑走了。

彩宝看着手里的那碗红烧鸭肉，低垂着头，不敢朝林宝跑走的方向看。她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声，那么急促，那么响亮，一下一下有力地撞击着胸膛，撞得生疼，撞得她差点站不住脚。

在这个村子里，也就只有林宝愿意搭理自己，愿意陪她说笑，赏脸吃她做的粽子方糕。

再说林宝，她不想吵架，不想当面翻脸，她向来看不起泼妇骂街式的女人。如果不赶紧走开，面对狐狸一样的彩宝，她怕控制不住自己。

因为走得太快，在经过浜底的竹林边时，啪的一声，踢到了一个棕色的破麻袋。麻袋下，露出一地鸭毛，带着水的长鸭毛脏乎乎地黏在一起，看不出原有的雪白色。只有几根细绒毛蓬松着，还是白色的，刺眼的白色，随着翻起的麻袋飞了起来，又贴到了她的裤脚上。

林宝蹲下身去，抱着自己，呜呜哭了！她觉得自己很没用，就这么被欺负着，也不吭一声。她觉得看不懂身边的人，一个个都那么陌生。

第二天，林宝去院子里喂鸭子，一群白白的胖鸭子都抬起头侧着眼看她。像往常一样，她照例数了数，不多不少正好10只，没有变化。

……

什么？？不对啊！应该少一只的，怎么会没有变化？难道“斜屁股”回来啦？

她又数了几遍，用长竹竿拨拉着，三只一波，四只一堆，仔细寻找。依然没有看到“斜屁股”的影子，但鸭子总数却没有少，一只都没有少。

林宝打开栅栏口，挥舞着竹竿，鸭子们摇摇摆摆排成一队，挨个儿走了出来。她让自己集中精神，盯着鸭脚细细查看。最后终于发现了：其中一只鸭子的脚蹼是开叉的！

林宝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