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在世时，那句话常挂嘴边；
爷爷去世后，母亲常说起那句话；
如今我成为父亲，也常常和儿子说这句话，这成为我们家代代相传的一句话。这句话就是“对别人大方，对自己小气”。
这是一句通俗的不能再通俗的大白话，但爷爷说了一辈子，也这样做了一辈子。
小时候，爷爷很宠我，我是他唯一的孙子。他会给我买大大的一块巧克力，而且是进口的巧克力。那个年代，市里只有几家大的国营商场有卖这样的巧克力。
每个周末，我到爷爷家，他总是认真地掰下两块巧克力，塞到我手上。我美美地舔着，苦甜苦甜的，开心极了。但爷爷不给我多吃，每次去就掰那么两小块。
有一次，吕爷爷带着他的孙子来家里拜访。吕爷爷是和爷爷患难与共的兄弟，解放前一起干革命，解放后一起在医院工作。吕爷爷的孙子是我们那有名的调皮蛋，牛高马大，桀骜不驯。爷爷见吕爷爷的孙子来了，直接从书柜里拿出一大块完整的巧克力，送到吕爷爷孙子手里。我在一旁愣愣地看着，心想爷爷今天这是怎么啦。吕爷爷的孙子也毫不客气，撕开包装就大口啃起来，我在一旁眼红地吞口水。
吕爷爷带着孙子离开后，我委屈地问爷爷：“爷爷，怎么把一大块巧克力都给了吕齐无非，你看他一点不知道珍惜，一会就把一大块啃完了。”
“鑫鑫，对别人要大方一点，也许他没吃过，所以很爱吃。”
我幼小的心灵里，第一次觉得对别人大方是一件挺难的事，但又觉得爷爷的话有些道理。
暑假，我天天待在爷爷家里。爷爷穿个白色背心，整天在家里忙碌着。稍微闲下来，就摇着蒲扇，给我讲故事。
午睡醒来，爷爷总会准备一碗水果，我吃一大半，奶奶吃一小半，他不吃。
那天，我刚醒，迷迷糊糊地在屋里穿衣，听到客厅传来敲门声。
爷爷打开门，一位年老的乞讨者在门外恭敬地作揖。爷爷问了他几句，转身到屋里寻出一些毛票，然后回到门前塞到老者手上。老者千恩万谢，正准备离开，爷爷又把客厅餐桌上的一大碗削好的梨端到老者面前。老者一时不知所措，爷爷温和地把碗再送上前，让老者吃。
老者捧着碗，用黑漆漆的手抓梨吃，爷爷让他慢慢吃，不着急。老者吃完一碗梨，把碗交还给爷爷，眼里含着泪。
年老的乞讨者走了，爷爷才回过神看着立在客厅中的我，微笑地说：“爷爷再给你削一个，他真是渴了，我看他嘴唇都裂开了。”
“爷爷，你总是对别人这么大方。”
爷爷又笑了。
爷爷对别人大方，对自己却很小气。
爷爷祖籍是浙江宁波，早餐一年四季是稀饭加豆腐乳。爷爷穿着很简单，夏天是大背心加大短裤，冬天就是一件棕色的呢子衣。爷爷生活中几乎没有什么娱乐，最大的娱乐就是每天读书看报，《新民晚报》、《参考消息》我记得爷爷在世的时候家里都会订。
爷爷有很好的储蓄习惯，母亲说过，就算困难时期，爷爷也总能从工资里挤出五块钱，每个月存到存折里去。
爷爷不喝酒，但门口的橱柜里会摆上一瓶好葡萄酒，有客人来时爷爷陪着喝两杯。
爷爷不抽烟，但逢年过节茶几上会有好烟，有朋友来了递上几支，人家抽了觉得好让人一包带走。
爷爷有时喝点茶，都是很普通的绿茶。爷爷一个蓝色的茶叶罐里有龙井，来了客人会泡上一杯。
爷爷去世后，母亲说得最多的就是爷爷是一个好人，一辈子对人家好，对自己省。
有时母亲也感叹爷爷这辈子有点不值，能没享受到什么，就这样走了。
爷爷走了八年了，我只去墓前祭拜过一次。我是一个不孝的孙子，既不知道爷爷的生日，也不清楚爷爷的忌日。我只知道他身前对我的那些好，我只记得他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我只按照他的生活准则去生活。对自己小气些，对别人大方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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