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戒烟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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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十五六岁开始吸烟，是上四十年的资深老烟民了。爸爸戒烟了，是件稀罕事儿。

这天，爸爸骑摩托车送我回婆家。公公从书柜里寻出一包烟，热情地递给爸爸。家里没有人吸烟，偶尔能翻出一包零散的，拿来待客。爸爸尴尬地笑，将烟推开，果断地说：“亲家，我戒烟了。”

“你都戒烟了？”公公收回了手，脸上满是狐疑。

“是的。”爸爸僵硬地笑了笑。原来，在我和弟弟面前一向严厉、不苟言笑的爸爸，在别人面前笑得也不自然。

早在四个月前，就听妈妈说爸爸戒烟了。我心里一直不太敢相信，爸爸真的将烟戒断了。爸爸曾经可是当着我和妈妈的面说过：“你们叫我戒烟，除非叫我先戒饭。”后来，我们再也不敢提及此事。

爸爸明确提出戒烟先戒饭的这次事件发生在五年前。一天，好友在电话里跟我说:“现在的癌症发病率高，一发生经常是人财两空，我让我爸妈都去医院体检了，亲爱的，你最好也叫叔叔阿姨都去医院做个全身检查。”当然，朋友们的话有时比父母更能影响我。我立即往娘家和婆家的银行卡上各打了一千元钱，然后打电话催爸妈，公婆尽早去医院体检。公公婆婆做事雷厉风行，一点都不磨叽，很快在医院里做了体检。妈妈历来把身体健康看得较重，也做了体检，就爸爸死活不愿去医院。爸爸露出满嘴熏得土黄的牙齿，不以为然地说：“都五十岁的人了，谁能没得个病。不过机器还好，一过机器，全身病都来了。”妈妈好说歹说，我也偶然在妈妈身边帮个腔，终于把爸爸拖到了县人民医院。五年前，我寄回家的一千元，依然算少，但也够父母做几个常规检查了。肝胆脾胰肾彩超，肺部CT做出来，医生指着片子，严肃地对爸爸说：“酒精肝，肺部阴影，你得戒烟戒酒了！”后来，爸爸走出诊室，医生悄悄地安慰妈妈：“问题不大，戒了烟酒没有问题的。”

一直对丈夫唯唯诺诺的我妈，从小惧怕爸爸的我和弟弟，使得爸爸连口头答应也不愿给我们。厕所里的角落里有无数个脚碾灭的烟蒂，爸爸的衣服，爸爸被熏黄的指甲，被熏黄的牙齿，以及一张嘴浓烈的烟草味，都在控告着爸爸极大的烟瘾。县医院检查三个月后，我陪爸爸在市医院做了个肺部CT复查，医生并没指出爸爸的肺部有什么问题。此后，爸爸吸烟便一天比一天大胆了，这两年更是变本加厉，每天熏两包半。这是第二次全家动员爸爸戒烟，以失败而告终。

第一次全家动员爸爸戒烟，是在十年前，妈妈因子宫肌瘤动手术那年。那时的爸爸满腹牢骚，每天的脸色都不好看，他心里抵触戒烟，讨厌、埋怨、憎恨劝他戒烟的人。自然，第一次劝戒烟也以失败而告终。

这一回，妈妈又住院了，而且生的是大病，得先后住院治疗八九次之久。我在医院里偷抹着眼泪，总结经验教训时，妈妈告诉我，我爸最近老忍不住咳嗽，怕是肺部有问题。我和弟弟平时与爸爸缺乏沟通和交流，为了不增加家庭压力，我不得不吊着胆朝爸爸拨打电话，劝爸爸戒烟。听完我的劝说，手机另一头沉寂着，仿佛空气凝结了般。爸爸的沉默让我心生害怕。

我姐弟俩从小害怕爸爸，跟爸爸的关系不融洽，更谈不上亲密。深记着小时候，爸爸在外喝喜酒，将“打散”送给别人家小孩的事。当地风俗，在酒席间主人家是有一小袋糖果相送的。生日宴、结婚酒、乔迁酒上的糖果都不一样，这些席上的糖果最讨孩子们欢喜。红色塑料袋里的原味花生、西瓜子、红艳艳的苹果、圆嘟嘟的蜜桔、包装得花花绿绿的奶糖、甚至方便面、五角钱一包的清凉糖，都是当时我们这一群八九岁，十一二岁的孩子时最稀罕的。放学后，我们瞪着圆溜溜的眼珠盼着家长回家，盼的也是这些从酒席上带回来的“打散”。可是，我和弟弟眼盼长了的糖果，我俩都得不到。爸爸喝完酒席后，在牌桌上，随手给了别人家的小朋友。它如同一根刺，植入我儿时的心灵。“爸爸心里从来就没有我和弟弟”我心里恨恨地想。

稍长大些后，我懂事了些。全家围坐在一起吃零食时，我递给爸爸一块点心，他拒绝的语气和表情也不是和善的。结婚后，我和老公有了些经济能力。过年过节，我买烟酒回家，爸爸的脸色才是舒展的。这是我唯一取悦爸爸的方式。这也是通往父女亲密关系的桥梁。在全家大力劝爸爸戒烟时，我曾经唯一取悦爸爸的方式——送烟酒，成了爸爸对我最大的不满。

我打电话让弟弟也加入劝爸爸戒烟的队伍，妈妈在治病期间也帮忙力劝。面对我和弟弟的劝，爸爸默不作声。面对妈妈的劝，爸爸有点嗤之以鼻:“你自身难保，先管好你自己吧。”爸爸朝妈妈吼话的脸是陡着的。

劝戒烟期间，爸爸朝亲戚和邻居们控诉我和弟弟对他的不孝，说我姐弟俩心里只有妈妈，没有爸爸，一年到头没有几个电话打给他，他的手机形同虚设。还对我既送他烟，又劝他戒烟提出了愤懑。还埋怨妈妈，说：“你生病了，我就跟着倒霉了。”倒霉，指的是戒烟，妈妈一生病，就拿爸爸开刀。我亦当面指责爸爸对生病期间的妈妈脾气暴躁，照顾不周。火上添油，爸爸更是怒不可遏，吼道:“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会去长沙，我陪你妈妈去。”家庭矛盾的硝烟开始浓烈，开始剑拔弩张了，妈妈拼命地哭，说:“我不治了。”爸爸生气的日子大约持续了半个月。

妈妈生病期间，我接触到心理学，并深入学习了大半年，我渐渐理解了爸爸，原谅了爸爸，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我主动喊爸爸，他开始不应我。我主动喊他的第三次后，父女感情才渐渐舒缓，解冻。逐渐，我会从从心理学的角度考虑问题了，爸爸对我们的冷漠，严峻，漠不关心都跟爸爸的原生家庭，母爱的缺失有关。爸爸早年丧母，爷爷一人抚养他们兄弟六人，爸爸早年没有得到过爱，他自然不会表达对妻儿的爱。尽管在照顾妈妈上，我是公认的大孝女。可是，在爸爸心里，我明白，我不是。希望爸爸能原谅我做得不好的地方，女儿得多努力，孝顺双亲。

妈妈病后第二个月，爸爸开始戒烟，至今已大半年。如今爸爸不咳嗽了，妈妈病刚初愈，希望爸爸的烟瘾也不会卷土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