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蟑螂的缘分,大概比和前妻的缘分还要深,差不多要追溯到中学时代。
那时,家住老城区,一家三口挤在不足六十平的老房子里。尽管住宅条件简陋不堪,蟑螂们仍然不离不弃,与我们相伴多年。父母熬老了,它们也繁衍了十几代。
这些年,我摸透了蟑螂的生物钟。它们最喜欢趁着夜色在静谧的厨房里搞事情,让人想起黑夜里沿着墙根偷摸行走的蠡贼。它们虽不似日本鬼子那般残暴——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但也称得上污染食物和厨具的小能手,尤其是给少年时代的我带来了巨大的精神恐慌。这些身材扁平的主,只需动动身体,就能成功打消我的食欲。
每天晚上,我走进厨房,“啪”地一声把灯打开,总能看见吓得惊慌失措的蟑螂四处逃窜,眨眼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我猜蟑螂界个个都是博尔特或者刘易斯。
它们有的钻进墙缝,有的钻到橱柜下面,仿佛早已排练好了似的。我例行检查那么多次,就算是麻雀,也该不那么怕人了。可蟑螂呢,回回都是抱头鼠窜,好像嘴里还在大喊着“快跑!有猛兽!”。我从未遇到过一只敢挺直了身板,双手叉腰冲我叫嚣的蟑螂。它们虽然可恶,但对于生命的珍惜程度让某些轻生的人类汗颜。
一个深夜,我睡得香甜,迷迷糊糊中用手猛拍了下头顶。翌日清早,我看到床头有一只英勇就义的蟑螂,死相惨烈,惹出我一身鸡皮疙瘩。我不清楚它跋山涉水了多久,才终于翻上我的床头,但我知道,它是一只敢于挑战人类权威的蟑螂,勇气可嘉。它的同类若看到此情此景,估计会给它建碑立庙。
这是记忆中我与蟑螂唯一一次肌肤之亲。
大学去了南方一座现代化城市,本来庆幸从此与蟑螂关山永隔,却不想与它们尘缘未了。在南方那潮湿凌乱的宿舍里,我竟然再度觅得蟑螂的身影。令我震恐的是,它们个个身材健硕,比家里那些同类足足大了一倍!而且外表乌黑油亮,想必是宿舍点外卖的多,蟑螂也都营养过剩了。甚至,有的成年蟑螂还能如蝗虫一般低空飞行,让人怀疑它们开了某种外挂。熄灯以后,忙碌的蟑螂们从各个角落出动,在床际间高速奔跑着——寻觅食物或者繁衍后代——生活节奏堪比北上广。
大学荏苒,我在如梦的岁月中辗转穿梭,迎来一批又一批的学弟学妹。家里的蟑螂亦是换了一茬又一茬,祖祖辈辈甚是兴旺。
毕业后,我回老房子住了段时间。那阵子,“老虎苍蝇一起打”的政策深得民心。借着这股正义之气,我也决定灭一灭蟑螂们的威风。
月黑风高夜,我闭紧门窗,手持杀虫剂,疯狂地向橱柜底、墙角、水管管道等处喷射。有一小队蟑螂谨慎地溜出来探察情况,被我一顿毒害,立时毙命。差不多喷了有半罐药剂,我才作罢。
次日,我打开厨房门,被眼前的景象惊呆。只见蟑螂们尸体横陈,铺了一地,密密麻麻,挨挨挤挤,其惨状堪比屠城。接下来,我连续数晚,对它们进行了惨绝人寰的虐杀,能看到的尸首自然愈来愈少。可我知道,这种生物的生存和繁殖能力超乎想象,几乎难以灭净。要不了多久,它们便可东山再起,像潮水一样重新占领厨房。
去年,我们搬进了新房子。偶尔我会想,在那座如今空空荡荡的老房子里,蟑螂们过着怎样的生活。也许,由于食物的缺乏,那些富有冒险精神的年轻一代,早已举家搬迁。而剩下的一批前辈,依然坚守故土,不肯离开祖辈生活的地域,自生自灭。
无论如何,我只想对那些蟑螂们说:余生,互不打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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