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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夏天的中午没有一丝风，太阳下的垃圾山升起一圈一圈的热雾，干活的民工都躲进了工棚里，山上的猪也不知都跑那里去了，除了爬在地上的苍蝇，那里静的像没了生命。
小二手里抓着一个馒头，半躺半坐在一个凸起的坟包上，这里是整个垃圾场唯一的一片绿地。一棵半枯的大柳树，只有一半的树身顽强地长出一大片绿叶。干活的民工一般都不到这边来，来这乘凉的只有垃圾厂的孩子们。
身边的小表妹小口小口地喝着一瓶冰镇汽水，坐在竹席上“吱吱喳喳”向小二讲着：垃圾场里谁谁在破衣服里掏出了钱；谁谁又被“二鬼子”咬了。
讲到垃圾场的“二鬼子”，小二也怕。
“二鬼子”就是垃圾山老板养的猪。
垃圾山的猪不用喂，自己在垃圾山找食吃，散养的时间太长了，垃圾山老板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少头猪。一到早上和晚上，垃圾山的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找食吃了，一群一群的没个数。
干活的民工看到猪们来了，都躲着走。垃圾山的猪一来就是一群，几十头大猪，带着几十头小猪，向鬼子进村似的，吃、喝、扒、拱，扫荡而去。遇见正在干活没注意到它们的人，头猪大声“哼哼”几声，露出狞牙向人逼进。于是人们慌乱退开。
垃圾场的猪刚开始也怕人，遇见干活的民工，民工吆喝一声，它们也就散了。只是垃圾厂太大了，为了将来抓猪方便，猪场老板不让赶猪，抓到谁赶猪，一次罚款二十块钱。于是，这些猪慢慢变成了猪大爷，它们也变成了天津卫的有名混子玻璃花。
夜里，棚屋里哪家孩子哭了，父母说“二鬼子”过来咬人了，孩子马上就不敢哭了。
垃圾山的老板手下有100多号人扒垃圾为生，他们扒的东西要交给老板卖，四六分老板四成，他们自己六成。一天一人要交十斤猪食，但是垃圾山的猪太多了一天扫荡二次，把能吃的差不多都吃了，很多人交不出那么多猪食。也不知谁说了一声，这猪就像进村的“二鬼子”惹不起，慢慢地“二鬼子”就成了垃圾山猪的代号。
垃圾山的孩子都知道，猪可以咬人，但人不能赶猪，于是猪就更凶了。
小二想起一次自己下车打车帮，不小心碰到了一头小猪仔，一头大公猪“喷”的一声就向小二冲过来，要不是小二向车上爬的快，肯定也是被咬的命运，吓得小二坐在车上半天都不敢下来。
②
小二亲眼看见过被猪咬过的人，他叫“烂头”，黑黑的，有点壮，很实在的一个人。那男人的媳妇儿跟小二一个村，还有点亲戚关系，是小二远房大爷的二女儿，她结婚时，小二才五岁，小二并不认识他们。
“烂头”是个很好的人，谁家有事招呼声他都会帮忙。他会泥工和木工，场子里谁家栅子漏雨了，垒个灶台了，一般都找他帮忙修理。
“烂头”带着他媳妇来这十年了，去年他媳妇刚怀孩子。“烂头”马上就要当爸爸了，他高兴得见了谁都乐呵呵的。不管他多累，小二每次见他，他都是一脸幸福的笑。“烂头”有一辆人力三轮平板车，他每天都会推着三轮走几公里，帮人去老板家接水。垃圾场里没水没电，吃水，每户一个塑料桶。郊区每天早上6点到8点，下午5点到7点供两次水，所以“烂头”每天都去拉水，早早的起床，步行几公里去水管边等着。
“烂头”被咬那天，小二跟车刚卸完垃圾，准备开车走。一群猪正在啃垃圾堆。垃圾场没有路，全是垃圾。起步时，汽车大油门一轰，猛然向前冲去。汽车惊了猪群。
这时候，刚好“烂头”穿着长筒马靴吃力地推着三轮经过。一头受惊的半大小猪看见“烂头”，直奔“烂头”而去。“烂头”躲了一下，没躲开。小猪冲着“烂头”的腿狠狠咬了一口，马靴破了，血顺着腿流进马靴里。众人帮忙赶开猪群，把烂头扶进棚屋。
老板给烂头拿了半瓶喝剩的白酒让他清洗伤口，“烂头”什么也没说。猪嘴有毒，“烂头”的腿发炎了。他还是每天扒自己的垃圾，只是笑容少了，烟抽的多了。
小二知道他们这帮人闲不起，烂头更闲不起。房租份子，媳妇，还有他马上就要出生的孩子，一切的担子都在他一个人的肩上压着。看着烂头一拐一拐地忙碌，小二心里沉甸甸的。
“凤，明天烂头请客，我该买点啥?你爸买的啥?”
小表妹喝了口水说：“我爸买了鸡蛋。烂头明天杀猪，晚上你去我家叫我，不然我爸不让我出去。”
③
凌晨三点半，小二准时跟车走了，小二惦记着中午有事，六点不到就把车装好了。
今天垃圾不多，就一车。小二运气好，在商学院住宅楼，还挑出了俩个酒瓶子。
司机张叔对小二挺好，小二装车时捡点铜钱废铁啥的，张叔从来不说，只要不多，张叔也让小二随意挑点值钱的。小二不贪心，一般只是捡点铜线、废铁，小二怕被人知道对张叔影响不好。
垃圾车开到小二住的房后，张叔停下车，让小二把废品拿回去。小二告诉张叔就俩个酒瓶子，今天没东西，。
小二提着瓶子向住处走去。门口，原来煮猪食的大锅正在烧着水，“烂头”的板车上捆着一头二百来斤的猪。表姑父跪坐在板车上压着猪，“烂头”拿着杀猪的刀子围着猪绕圈。
小二放下瓶子，走到板车边帮忙压下猪。
“杀呀姑父，怎么现在还没杀好？”
“烂头”比划了几下，刀子又放下了，腿微微发抖，“我下不了手。”烂头无奈的说。
小二想乐，他知道“烂头”为啥围着猪打转了。
“大姑父你去杀。”小二对表姑父讲。
表姑接着小二话说：“你姑父在家杀只鸡手都抖，我看今天不找人，你爷儿仨是杀不死这猪了。对啦，二子你会杀吗？我知道你大会杀猪。”
表姑父无奈的对小二说“我是真不会杀，也不敢杀。”
小二轻声说：“我也不会，我只是看俺大杀过，要不我试试。”小二接过“烂头”手里的刀子，看了看刀刃，对表姑父和“烂头”说：“你俩压好。”
小二一只手拿着刀子，另一只手摸了下猪脖子，刀尖对准猪脖子上的一个小凹坑。小二记得他大杀猪时，刀尖对准脖子上那个凹点，轻轻一送刀子就进去了，然后一压刀把，刀子成二十度角一转，猪血就流出来了。小二握刀的手微微发抖，腿也发抖，小二努力不让腿抖，装出不怕的样子。但是小二控制不了自己，越控制腿越抖的历害，小二深深的吸一口气，他知道自己不能等了，再等就没勇气了。小二怕人看出自己的胆小，默默地咬了咬了牙，一狠心猛一使劲捅进去，猪厉声嘶叫，四条腿一弹一弹地使劲挣扎。
小二也学着他大那样压了下刀把，转了下刀口，猪血也像水管的水似的“嘶嘶”流了出来，流进了脚下的血盆里。
小二从头到尾抓着猪头紧握着刀子，腿抖得像随时都要倒地，小二真怕自己手一松就会倒下。
猪彻底死了，小二才松了一口气，吃力地拨出刀子。小二想自己的脸肯定是惨白的。
锅里的水烧好了，三个人小心地把猪放进锅里，褪毛，开膛，分割，半小时就把猪整理好了。
④
小表妹带着小二去看“烂头”的女儿，小小的孩子包得严严实实，只露一张粉粉的小脸在外面。小表妹说小孩特好看，喜欢的不得了。小二并没什么感觉，只是觉的新奇。小二给孩子封了五十块钱的红包，然后就到门口帮忙烧火去了。
“烂头”的人缘很好，等快到中午时，垃圾场的人陆续来了一半还多，连垃圾场老板也提着两瓶酒来了。来的人各自带着凳子、桌子，在河堤上摆了六、七桌。酒是二元一瓶的直沽酒，菜有碗有盆，摆了十几个，猪肉在大锅里炖着，吃完了再加。
烂头笑呵呵的，不停的转着圈给大家撒烟敬酒。那天烂头喝醉了，红红的脸膛上写满开心。
小二不会喝酒，看着大家那么热闹，也喝了一小碗。小二喝醉了，他摇晃着走回住所，歪倒在床上深深的睡了过去。
小二做了梦：梦里的小二，开着自己的车回了老家，正在给乡亲里撒着烟。小二脸上一直带着笑，就像终于有了孩子的“烂头”，满满的都是开心和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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