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鲁迅散文诗集《野草》中的《求乞者》,产生了一些关于人生的困惑。
《求乞者》中说:“我不布施,我无布施心,我但居布施者之上,给与烦腻,疑心,憎恶。”即使“我将得不到布施,得不到布施心;我将得到自居于布施者之上的烦腻,疑心,憎恶”,“我”也还是“将用无作为和沉默求乞”。
鲁迅对于求乞这一行为是极厌恶的,对于布施是极反对的。我想,不是因为他不善良,而大概是他深恨那些“不见得悲戚”“近于儿戏”“装着手势”的求乞者,深恨他们的媚态,奴颜,不自尊,不感恩,甚至忘恩负义,恩将仇报。与此相对应的布施便成了一种错误的救世方式,布施者施舍于人反而增添了求乞人的无知与贪婪,何况给予人物质却救不了其缺失的精神脊梁。
其实鲁迅作品中经常出现“布施”这一概念,而这种布施往往指的是知识分子或革命者对世人的精神拯救。只不过,这些被布施者并没有主动地求乞,所以布施者面临的是更加可悲的冷漠与麻木。所以布施者在鲁迅笔下几乎都是悲剧的形象。比如《狂人日记》中的狂人,他的觉醒与反抗在世俗眼中不过是疯癫,而他最终选择了妥协。比如《孤独者》中的魏连殳,他在一次次孤独的抵抗后遍体鳞伤,对生命逐渐绝望。比如《药》中的夏瑜,他为唤醒民众献出了自己的生命,却自始至终不过是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与笑话,生命的最后一点血竟被蘸上馒头,祭奠了华老栓一家可恨的愚昧。
鲁迅大概是太失望了,所以在《纪念刘和珍君》中忍不住感叹:“时间永是流驶,街市依旧太平,有限的几个生命,在中国是不算什么的,至多,不过供无恶意的闲人以饭后的谈资,或者给有恶意的闲人作“流言”的种子。至于此外的深的意义,我总觉得很寥寥。”
其实鲁迅一直在启蒙,在救赎,但他一边救赎一边怀疑。因为现实和理想相距太远。这令他始终彷徨,始终矛盾和迷茫。他在《两地书》中说:“就因为我的思想太黑暗,但究竟是否真确,又不得而知,所以只能在自身试验,不敢邀请别人。”我想,这正是鲁迅的伟大之处,他始终在思考,思考他人,更思考自己,同时启迪着我们的思考。
他绝望着,又反抗着绝望。
那么,我们到底要不要布施?这个问题在现在可能很简单,因为社会不断进步,求乞者越来越少,而且布施已不是什么难事。但这个问题也可能更复杂,因为我们还要分辨孰真孰假,不希望自己的一片善意被恶意利用,成了骗子的笑柄。记不清是哪一位作家曾经说过,他遇到乞丐是一定会施舍的,因为不管他是真正是假,他都是一个物质或精神上的贫瘠者。我觉得也很有道理。就我自己而言,我也是愿意的,说不清为什么,只觉得总有一个是真的吧,总有逼不得已之处吧。
只是希望,每个人的善意都得到应有的珍视,不要伤了布施者的心。
而鲁迅的心虽然伤痛,笔虽然犀利,却从未停止过布施。感谢他,用自己的文字布施了一代代民众,让我们获得精神的给养,变得越来越好。
看来,布施的效果未必是立竿见影的,但一定是有的。所以,我们仍满怀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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