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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书店回来，已经晚上七点。弯弯背着吉他漫步在大街上，冬天的夜黑得早，风呼呼地刮进弯弯的脖子，逼得她又将围巾缠了一圈。整座城市在这样的冷风中被完全唤醒了热情，霓虹灯闪烁在城市的里里外外，回家的车流堵了很长，像极了她小时玩过的一种像节节虫的玩具。街边，栗子在热火翻滚中散发出甜甜温暖的味道，惹得过路的小孩缠着大人要买，卖糖炒栗子的爷爷咧开嘴笑，额头上的沟壑随着笑容的展开而延出慈爱的弧度。
在这样的气氛下，一种名叫思念的奇妙感觉涌上了弯弯的心头。她有点想家，想妈妈，想老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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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戴是清安县第一中学的数学老师，自20年前的某一天来到清安县便在这里扎了根。来时背着一个洗得发白的牛仔大背包，蓝色衬衫半扎在牛仔裤里，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迷倒了一大片清安县的姑娘。午饭时十里八村的媳妇闺女总是借着给家里读书孩子送饭的名义来到老戴的办公室外，羞羞地倚在门口望望便离开。老戴呆呆，只是伏在案桌上批改卷子，对外事不甚在意，只是偶尔会因为学生的粗心大意而皱皱眉，偶尔又为孩子解出难题而大笑，笑声能透过玻璃窗传出好远好远。
后来呢？弯弯倚在妈妈的臂弯里瞪着大大的眼睛问道。
妈妈白了她一眼，理所当然地说，后来老戴自然被你貌美如花的老妈迷倒了啊，转头望了望书房半掩着的门，妈妈压低了声音，“你都不知道，老戴当年追我可是费了些功夫。”尽管老戴风度翩翩，可是作为将门之后的弯弯外公却瞧不上老戴的文弱书生气，又觉得男子太过俊美委实招风，生怕自己的女儿受委屈。所以对老戴的三次上门都不带好脸色看，直到第三次老戴在外公家门口表演胸口碎大石最后肋骨骨折进了医院，面对女儿哭得红红略带委屈的双眼，外公才勉强答应这门亲事。
“老戴呆呆，傻得要命，谁会想到表演胸口碎大石来求亲？”妈妈吃吃地笑，怀里的弯弯一双眼睛也笑得像月牙。母女俩对视一眼，又默契地同时捂住嘴，生怕笑声吵到书房里正在备课的老戴。
呆呆的老戴啊。弯弯仰起头，努力瞪大眼看着橙黄色的路灯，明明是温暖的回忆，可是眼泪怎么就忍不住呢？
3
老戴从教20年，教出过国际数学建模比赛一等奖，教出过数学单科省状元，教出过教育厅副厅长，教出过律政界赫赫有名的大律师。每一年一中的优秀教师榜上总会有着老戴戴着黑框眼镜咧开嘴笑的照片，照片下写着老戴的座右铭：我是老戴，我教数学。他教过的学生经过时总会指着照片嘿嘿地笑：看，老戴。
老戴不记得自己教过了多少学生，他也不记得自己学生的模样和名字。只是偶尔在大街上遇见曾经教过的学生向他打招呼时，老戴也只是嘿嘿一笑。过年时家里总是挤满了老戴曾经的学生，老戴在厨房里忙活，身上总会出一身的汗。学生邀请老戴聚会发言，老戴呆呆地笑，说：“对于知识嘛，不会就学”短短几字，然后缓缓坐下。
4
2017年12月10日，老戴离开的第1029天。
死因：车祸。
老戴躺在冰冷的马路边，黑框眼镜散落一旁，镜面的破痕映照出弯弯惨白无人色的脸。汽车是从老戴的胸口碾压过去的，断裂的肋骨狰狞地刺穿了胸膛。车主肇事后逃逸，事发路段的监控恰好那天出了问题，显示出来全是飘飘洒洒的雪花和刺耳的嘶嘶声。唯一的目击证人也在车主的威逼利诱之下搬去了另一个城市隐姓埋名继续心安理得地生活。妈妈和16岁的弯弯站在原告席上，听着法官宣告“被告肇事逃逸罪名不成立”，心中一阵悲凉。
绝望、愤恨、无助。她们几乎快要走投无路。
直到后来外公的旧友听说这件事，动用了所有的关系寻找证据和证人，老戴曾经的学生甚至成立后援会，资助妈妈和弯弯打官司所产生的一切费用。其中的律师更是组成律师团，不收她们一分钱。
案子时隔一年再次开庭。戴弯弯抱着老戴的遗像和妈妈站在原告席上，证人哭诉着什么，弯弯听不见。被告愤怒地向法官叫喊着什么，弯弯听不见。她只是紧紧抱着遗像，埋下脑袋，承受着妈妈倚靠过来的所有重量。这场官司以法官的宣告：“判处被告10年有期徒刑，赔偿原告20万精神损失费”为终止。只是，那个呆呆的老戴却再也回不来。
5
死亡是一件无可奈何的事，活着的人除了好好活着便只剩下对已故之人的无限怀念。妈妈没有搬回外公的大院，依旧守在她和老戴的小屋。20万的赔偿费在偿还了欠下的律师费后被妈妈捐献给了清安县第一中学作为奖学金。再后来，妈妈靠教小孩弹钢琴供弯弯念大学，弯弯靠兼职收入减轻妈妈的生活负担。妈妈只有弯弯了，弯弯也只有妈妈。相依为命，就是她们生活的真实写照。
橙色灯光在眼前一点一点炫成白色的光晕，滚烫得弯弯再也忍不住。可她依旧执着地瞪大眼睛，任眼泪从眼角流过，努力咧开嘴角，向北方的那颗星星无声地说：
“爸爸，弯弯会好好地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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