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剧不终
十一回婆婆家,一路舟车劳顿,刚进家门还没坐定,婆婆就提出来,“你们这次回来,我有个心愿,咱们这次可一定要拍张全家福。”
“这有啥难的,只要您一声令下,举起手机还不就拍了,简单!”我们宽慰老人家。
“啊,不去照相馆拍啊,可我是要冲洗成相片收藏起来的,不想只是放在手机里。”婆婆有点小失落。
“这不难啊,用手机拍了,一样可以打印成照片的。”
婆婆的郑重其事和我们的轻描淡写,恰似两重天。
在老人们的认识里,去照相馆,衣着整洁大方,按照长幼尊卑排好位置,由摄影师摆布着,正襟危拍下的,那才叫全家福。
而在年轻人的眼里,只要人头够数,无论在哪里穿什么摆什么姿势风格是搞怪还是随意,都是全家福。
此后几天,老人家每天都会把“全家福”三个字念叨上一两遍。
可说也奇怪,那几天要么人不齐,要么有别的安排,这只要动动手指就能实现的再简单不过的一件事,竟是拖到我们返程前的最后一晚才勉强完成。
在升腾着火锅热气的包间里,服务员举着手机连拍了七八张照片。
照片上除了收录进去十张脸以外,还有餐桌上的火锅、菜盘和料碟,画面很是杂乱,说不清楚谁才是这张照片的主角。
我们有些惭愧,安慰公公婆婆说,下次回来再好好拍。
婆婆悠悠叹口气说,“以后越来越走不动了,没事的时候,就想翻翻相册看看。谁知道这全家福还能拍上几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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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了我自己的父亲和他所钟爱的全家福。
大概从我上大学的第一年起,每年春节回家,父亲必张罗着去照相馆拍张全家福。
照片冲洗出来,父亲先不急着拿回家,总是先拐个弯去到一家店里,找人仔细塑封好了,再拿回来让我们看。
父亲做什么事都严谨。我们一家人并没有多少照片,这些不多的照片,在我离家上学的日子里,被父亲整理出来,拿去塑封好,再放入相册。郑重其事的。
我总是嘲笑父亲这种举动,我说塑封之后的照片显得又蠢又土。
“然而它利于长久保存”,父亲也总是不厌其烦地反驳我。
老实说,我不喜欢照相,更烦透了全家福那种老旧的拍照方式,每次总是不情不愿地随了爸妈一起去。
拍照的时候,摄影师无论怎么启发怎么调节气氛试图让我配合地张嘴笑笑,也未能得逞。
当时数码相机还没有出生,摄影师用的还是传统的胶片相机。一张定成败,容不得他没完没了不计成本的“咔嚓”下去。
所以,你可以想见,在那些全家福照片上,那个嘟着嘴、挂满一脸不情愿的倒霉熊孩子,该是多么难看的存在。
三十岁前,每次回家看到这些照片,我的心里都会翻涌起偷走照片毁尸灭迹的冲动。
回想起来,三十岁似乎是个分水岭。
三十岁前,我认为父亲和他执意坚持的全家福一样,迂腐、老旧、过时。那时,我对所谓的相聚、离开,没有什么切肤的疼痛感,只有从看过的文字里汲取到的淡淡忧伤,甚至有时还会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三十岁后的某天,我终于迟钝地意识到,自己就像一朵蒲公英,随风飘到离家二千公里外的地方落了脚,扎下根,从此再也无法连根拔起,回到曾经养育了我的那个地方生活。
我突然醒悟到父亲的睿智和那些全家福照片的珍贵。
可惜,有些事,即使追悔莫及,世上也是没有后悔药可以吃的。比如,照片里换上一个阳光灿烂的女孩。
再到后来,当我无数次地后悔没有在女儿成长的某个关键时间为她留下影像记录的时候;当因电脑失窃,女儿十岁前的所有照片荡然无存的时候;当女儿第一次和我讨论国外游学的时候......我惊奇地发现,心里升起一个和父亲当年同样的念头:一年,一张,全家福,打印出来,塑封好。还有父亲没有说出来的一句话——以此纪念我们必将越来越少的相聚时光,以及必将越来越远的两个世界。
几天前再次读到顾城的一句诗:
人间无故土,小雨是家乡。
禁不住在记忆里搜寻那个南方小镇在下雨时和不下雨时的模样。
而此刻的北京,日影西斜,渐渐没入高楼和远山间。
Endless
想做一件和记录时间
有关的事情
文 | 剧不终
图 | 据CC0协议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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