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9月4日 星期三
窗外啁啾的鸟叫声把我唤醒,墙上的挂钟指向五点五分。
我起床,来到柴灶间。妈妈正在灶前烧火。灶膛里涌出的火光在妈妈红扑扑的脸上跳跃。没有被妈妈挡住的火光在妈妈身后的墙壁上投射出一块不断抖动的人形阴影。
灶上是两个大铁锅,靠墙的锅里煮的是满满一锅猪食,是地瓜秧、杂菜、畸形小地瓜的大杂烩。前面的锅里煮的是稀饭,白色的沫子在木制锅盖的缝隙里冒泡。米饭的清香溢满灶间。
看见我进来,妈妈满眼慈爱的说:“这么早就起来,不多睡一会儿?”
我说:“五点多了,我等下还要看会书。”
我拿起灶上的塑料水瓢在灶前的水缸里舀了一杯水。水缸里的水是满满的,因为更早的时候是爸爸或是妈妈到村口的水井提水,然后用水桶挑回来装满的。
我挤点牙膏,端着杯子走出大门,蹲着屋檐下比晒谷场高几十公分的台阶上刷牙。身后传来妈妈呼唤爸爸的声音,她要爸爸去供销社买串炸豆腐回来给我下饭。
这时天由麻麻亮变得明亮起来。邻居老太婆在清扫昨晚乘凉时大家留在晒谷场上的垃圾。她边扫边骂骂咧咧,突然把手中的扫把朝几只试图往她家门口觅食的鸡丢过去,鸡们呼天抢地的四下逃窜。
几个勤快的村民戴着竹编斗笠,扛着锄头,走过晒谷场,准备去田间劳作。
刷完牙我进屋洗了脸,拿一本英语书和一把小竹椅坐在晒谷场上。此时晨风习习,凉意阵阵,使人神清气爽,觉得英语单词也没有那么难记。
约莫半个钟头,我回屋里。妈妈已经帮我盛了一碗饭放在饭桌上让它凉着。浓稠的稀饭如牛奶般的白,中间还有一块煮的发软黄艳艳的地瓜。旁边是一串爸爸刚买回来的炸豆腐,炸豆腐很咸,但又香又脆!
吃完饭,妈妈已经为我准备好了装有铝饭盒、米、咸菜的挎包。我把今天要用的书薄和文具也一并放进去。
爸爸想送我到公路,我拒绝了,在爸妈路上要小心的叮咛声中,踏上上学之路。
穿过村庄的小道,我走到通往镇上的公路。太阳已经挣脱了大地的拥抱,跃出地平线,射出万丈金光。
早起的麻雀成群结队的四处飘荡。它们一窝蜂的降落在路边的一堆稻草上,忽地又一哄而起,在空中飘忽飞行,又降落到另一个地方。麻雀已经成为公害,稻谷或麦子的成熟季节,驱赶麻雀是农民们一件头疼的事。麻雀给小孩带来的是乐趣,在晒谷场上,你随意用一根连着绳子的小木棍支起一个大竹篾,大竹篾下撒一些秕谷,就可以诱捕到很多麻雀。
出村庄是一个长长的下坡,坡底的三叉路口边上有一棵巨大的榕树,茂密的树冠使得地上只有稀疏的几点光斑。阴影里有几个壮汉坐在各自的人力自行车上等客。
自行车的后座都被加长加宽,还装了一根手臂粗的木棍,方便坐在后座的乘客有扶持的地方,也让他自己上坡时有个推的把手。
看见我走近,一个人问:“去镇上五分钱,要不要坐车?”
我摇了摇头。
我看到他心存侥幸的表情。一个穷学生,不可能坐车的。他只是聊胜于无的随便问问,我的回应在他意料之中,那几个人也表现的波澜不惊,依旧抽着自卷的香烟胡侃。
一辆崭新的自行车要一百八十多块钱,对于仅靠种几分地的甘蔗卖钱的普通家庭,那是高不可攀的奢侈品。那几辆被当作挣钱工具的双杆自行车都是破旧的二手车改造成的。
我还不会骑自行车呢!一来村里没几家买得起它,就算谁家有,关系再好,也不可能把金贵的车给你当教练车。
在县城当幼师的二姐曾经承诺一个月要给我两块钱的零花钱,对此我并不抱很大的期望。她自己刚刚参加工作,只有少得可怜的工资,怎么资助我?果真给了我,我会把它们攒下来,或许下学期我也可以买一辆小几十块钱的二手车。
公路在碧绿的田野中蜿蜒。公路两旁有高大的桉树。偶尔有汽车呼啸而过,卷起漫天的灰尘。等浓密的灰尘被晨风稍稍吹淡,我就深吸一口气,这是我不敢说出去的秘密,因为汽油味闻起来,有一种难以言表的惬意。
拉客的自行车终于等到他的顾客。他叮铃铃的猛按车铃,从我身后超越,使劲地踏着自行车的踏板,载着两个学生扬长而去。
太阳已经爬上树梢,我走了四公里多中的三分之一的路程。时间是充裕的,我还是不由自主地加快脚步。
没走多久,身后传来拖拉机的“突突”声。我回头一看,是同村一个族伯的拖拉机,拖拉机的后斗里还站着几个要去镇上的邻居。
拖拉机在我的身边停下来,族伯让我上车。他们友善地戏称我为“大学生”,还贴心地腾出一个地方,把几个袋子叠成一垛让我坐下。我只能用苍白的语言表示感谢。
今天是我走读的第一天,我是幸运的,希望这种幸运能一直伴随我的每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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