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还在世的时候,爸爸常托人把穿旧了的解放胶鞋捎回农村老家,这种鞋又结实又轻便,经过前一个人脚的反复踩踏,鞋底虽然薄了些,却更加富有有弹性,爷爷去北岭放羊时,穿着迷彩解放胶鞋的两只脚,就在地里和草儿们、碎石子、虫儿们窸窸窣窣地蹭来蹭去。
有一回爸爸回老家,见爷爷的鞋侧面磨出了破洞,有些不悦:“上个月我不是给你捎了两双鞋吗?你怎么不替换着穿呢?”他理所当然地猜想爷爷这人上了年纪小气,非要把一双鞋穿碎了再穿另一双。但爷爷不满地“嗨”了一声,说:“你什么时候给我捎过两双鞋?你就给了我一双。”爷俩因为这件事呛了几句,一直到吃完午饭都两人的面孔都还紧绷着。
爸爸抽了一支烟,在屋里转悠了几圈,说要出去一趟。妈妈看他一脸不忿的样子,知道他憋不住找村里捎东西的人求证去了,便追上去嘱咐了他几句。
我和弟弟在门口比赛跳绳,游戏还没分出胜负,爸爸就笑嘻嘻地回来了,我们跟着他跑进院子。爷爷正在杀鱼,他凑到爷爷跟前坐下,从桶里舀水给爷爷帮忙。
“爹,这双鞋最后是谁给送来的?”
爷爷没搭腔,望向一旁的奶奶。
奶奶回忆了几秒,忽然两只大手“啪”地合在一起,骂了一句:“是她个小彪贼!”妈妈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捂着脸哈哈大笑起来。爷爷这时也明白了七八分,无奈地摇摇头。
奶奶口中的“小彪贼”不是外人,就是她的大儿媳,我的大伯母。大伯母爱占小便宜的毛病全家老小无人不知,她与我爷爷奶奶家不大亲近,但每逢大节后的一个星期,她到访的频率便高得吓人,最多的时候一天能去4趟。要知道,就算她骑着三轮车,来回一趟也是要20多分钟啊!大伯母只要一进屋,立刻就搬个马扎坐到奶奶家八仙桌的对面,表面上装模作样地和奶奶聊家常,眼睛却不停地瞟桌子下堆的各种节日礼品。奶奶嘴上凶直,实际上却是个抹不开面儿的婆婆,她受不了这么明显的“暗示”,只好拆一样东西招待大伯母。大伯母不光自己吃,有时还会带着她的孙子孙女一起过来,估计她提前嘱咐过了,两个孩子从三轮车上跳下来便目标明确地冲向八仙桌,这个要喝牛奶,那个要吃点心,闹闹腾腾边吃边洒,弄得屋子里乱糟糟。临走时,大伯母还要磨磨唧唧地和奶奶再聊几句,比如:“这两个小孩真挑食,就爱喝牛奶。”然后眼睛直勾勾地等奶奶回话,奶奶能说什么呢,只好乖乖拿个塑料袋装几盒牛奶放到她的小三轮车斗里。等桌子下面的东西吃个差不多了,她便不再来了。我常常想,大伯母哪里来的那么大意志力,在尘土飞扬的土路上一趟趟奔驰呢?这些东西他们家可一样都不缺啊!
说起大伯母的身世也有些可怜,她父母早亡,家里只剩一个大哥前两年被人推到井里害死了。大伯母天生瘦小身材,还不及一个三年级的孩子高,在这个家里,无论和谁说话都要仰着头,大伯对他的态度极不好,听说年轻时动辄便要打骂。即便现在年纪渐长,两人都是做了爷爷奶奶的人,关系依然恶劣。我记得有年春节我们这群小孩去大伯家拜年,磕完头就在院子里玩,忽然听到一声怒喝:“我剁了你的爪子!”我们被吓得一激灵,接着就听见伯母的哭喊叫骂声,幸而有串门的大人进屋里去,把大伯拉开了。他们这样大闹的原因,居然是为了大伯母用炉子烘袜子时,不小心把大伯的一只袜子掉进炉子去了。我们一群小孩扒在门口看着大伯母坐在地上嚎哭,把眼泪和鼻涕一滩一滩的擤到地上。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不知是她的可怜造就了她的可恨,还是她的可恨加剧了她的可怜。但无论如何,在那样隆重的日子,家家欢笑团聚的时候,她不该被这样对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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