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晓寒
警卫室挂钟滴答滴答,看着案前皱眉低头翻阅文件的警官,晓寒正襟危坐,一片静默,双手合并握于桌面,任慵懒思绪随意畅流,在记忆宫殿中扑飞挪闪。
十七年前的瘟疫让他失去了父亲,八年前的那场大火燃尽了他的骄傲,三年前他走出小镇,便没有想过再回去。
八年前,他自作主张逼洛天平一家上山,却在当晚大火燃起时,亲眼见那对夫妻平静安详,甚至相拥,好像只是在一个安宁的夜里睡眠。他久久站在火源包围圈内,看着烈焰吞噬着茅屋的顶和壁,渐渐趋向依偎在铺上的一对伴侣。晓寒喉头哽咽,终是转身,再没有回头,和灰崖区逃窜的人们共同退避于火焰圈外。
十二岁的他,隐隐懂得了一点,洛天平和秦玉兰早就一心求死,唯一拖着空壳苟活于世的理由是洛清。而他亲手摧折了这棵稻草,掐灭了他们灵魂于世的微弱火苗。他习惯了见别人在他面前显露胆怯和对生命的留恋,从未见过那种毫无眷念的眼神,那是第一次,他见有人急切奔向死亡,毫不犹豫。
然后远远看见了晕倒在灰崖区外的洛清,咧开嘴笑了起来,你们以为已死的人,还活着,可怎么办呐?终是感到牵强,阴沉了脸,转身离去时,一场大雨将他浇得湿透。
母亲熊佳说:“留恋生命,是因为活得舒服;无畏求死,是觉得死更舒服。那些想死的,你要先让他活得舒服了,再让他死,才能让他说出点有价值的东西。”扔下这句话,就又离开镇子,去了不知何处。
母亲的工作从未对他说起,只隔很久一次,才回家看他一眼,说一些他似懂非懂的话。晓寒幼小的心灵已浅浅感觉到了,母亲身上危险而黑暗的气息。
生活仍是继续,熊晓寒渐觉被他欺负的低年级生胆怯畏缩,害怕听话的情状,是那么无趣,无聊至极。他想追寻的刺激远不止这些,他想更接近母亲。
于是随着升入初中的当儿,顺手解散了自己为头儿的团伙,小弟四散,只剩下一个张天一,仍在他身后,无论给他什么眼色,都不曾离开。
十七岁,他离开镇子,张天一依然义无反顾相跟。这三年,发生了太多事,迷茫也不是没有过,却从未想过回头,直至此刻。
回忆到这里,熊晓寒抬头看着一身警衣坐于他身前的人,一生的电影都放完了,还没有打破沉默,好无聊啊。
那警官皱着眉头翻阅着资料,终于喃喃道一句“没有前科...”
随之抬起头来,高颧骨之上,双眼闪烁凌厉之光,厉声问晓寒:“你的黑客技术是从哪儿学来的?”
“世纪大学的旁听。”
“有必要说一说你是怎么混进学校的吧?”
“混倒说不上,是...”晓寒脑中突然浮现出一个少女脸庞,天真无害的笑容在阳光下温柔得好像要把心都化掉,甩头清空思绪,集中精神面对面无表情审问他的警官:“一个大学生带我进去的,她以为我是哪个外校的观光者。”她荒唐地以为我能是她的真命天子。“她是无辜的。”末了不忘加上一句,他熊晓寒作事向来光明磊落,还道不上推脱拉人下水的地步。
“大学课程怎么会教学生破译财务安全系统的技术?”警官不予置评其言,只是连珠炮式的发问,不让嫌疑人有片刻喘息,抹杀一切编造和圆谎的机会。
“教的都是基础,但是在电脑上尝试过以后,发现破译并不是很难。”只不过,天网恢恢。他不再是曾叱咤风云的霸凌头头,无论怎样努力,还是会有遗漏犯错,大火那一次是这样,破译这一次还是这样,永远也赶不上母亲的后尘。
此时此刻,坐在被审的席位,胸中充溢着不甘和怨怒,却要拼命压制下来,警署暗沉严肃的气氛,紧紧攫住他的胸腔,一想到自己即将在阴暗的监牢内虚度光阴几何,天不怕地不怕的熊晓寒第一次,怕了。
不甘心就这样结束。
那警官冷静沉着地调了调胸前的录音笔,在脑中飞速整理了这个青年罪犯的信息:轻易取得他人信任,精通破译的计算机天赋,无前科,可塑性强。
“熊晓寒,你犯下的罪行已经严重扰乱社会治安,你的银行卡已经被冻结,不过你没有前科,还很年轻,我们不想毁了你。”警官顿了顿,威慑性的语气中带了些许柔和。
“毁就毁了,还假惺惺说风凉话。”晓寒攥紧拳头,心里暗自腹诽。
“我们警署一科在调查一个秘密进行私下交易的地下组织,不知他们有什么目的,和犯罪越界之事是否有关联,线报说他们正四处搜罗人加入组织。”
晓寒抬起头,那警官眼底波澜不惊,看不出任何情绪,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他们尤其需要会破译安全系统的人。”
晓寒心里一惊。这是要派他去做卧底?
警官看晓寒眼光微变,知他心中已明白几分,接着说道:“这是将功抵罪的机会,我们会给你一个新的身份证件,但你要一直处于我们的监视之下,混入组织内部,给我们提供实时线索。不过,你也可以拒绝,毕竟这不是孩子的过家家,在那出了错,可不是关你几年这种赎罪就能抵偿的,可能会搭上性命。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下再给我答复。”
“我接受。”晓寒毫不犹豫地回答,赴往刀山烈火,好过苟于囚笼深渊。这一次,他绝对,不会再犯错。
“如果你是头脑一热,随意答应下来,是在给自己找麻烦。”
“不会。”警官看见眼前青年眼神坚毅,阅人无数,知他已下定破釜沉舟的决心。
做黑色线人,打入危险集团内部,晓寒义无反顾,因为能亲自走进母亲将他拒之门外的世界。想进入,想获得她的承认,大火过后就已经这么想了,无论用何种方法。
警官打开他手铐,给了他一张名片和一份文件。“这是我的名片,你看过以后要记得死死的,不要带在身上。以后我是你的直接联络人。”
晓寒扫过名片,“周墨轩”三个大字跃然纸上。一串数字列于其下,手机号和邮箱号。
“这份文件是我们搜集的关于那个组织的详细情况,包括经常出入的可疑人员和货品信息。潜入之前,你要牢牢记住它,同样也不能带在身上。”
晓寒接过文件,又把明信片扔回给周墨轩, “你的联系方式我记住了。文件,我也是带不出去的吧?”
“是的,全部记完,放在脑里,上面会安排给你合适的投名状,然后去剑蝎城,按文件上提到的注意事项小心行事。”
“我需要一个帮手。”
“是那个和你合作的小子?你相信他,我们不做干预,如果出了事,你自己承担,我们不会告诉你其他线人以及任何信息,不要做手脚,不要想反侦查,这方面,你还嫩着呢。”周墨轩似乎第一次扬起了嘴角。
“你...你放心,至少他我还是能控制的。”
打开文件,大大的标题“火牙会”跃入眼帘。周墨轩站起,抛下一句话:“全部记下了,我们放你出去。”便离开审讯室,仔细地合上了门。
晓寒斜睨一眼审讯室屋角上的摄像头,转脸埋进厚厚一沓浩如烟海的信息里。不仅要背下一切资料,还得清楚什么是自己该表现出不知道的。
眼光扫过一个名字,突然顿下。熊佳。妈妈。
她是火牙会的成员?喉结滚动,咽下一口唾液,不行。要冷静。摄像头正无时无刻将他最细微的表情记录在案。
频繁出入交易会所,却没落下一次把柄。不愧是她。平复下面部波澜,继续记诵文献,不觉一夜,伸个懒腰抬眼,已日上三竿。刚想叫人放他出去,周警官便心有灵犀般地开门进来。竟怀着令人恶心的耐力一直看着他直到现在?晓寒心里一个颤栗。
“熊晓寒,祝贺你自由了。”周墨轩声调沉稳,为他打开审讯室沉重的大门。
踏出门外,阳光洒落,一串悦耳甜美的女声旋于耳畔:“好暖。”四目张望,唯空空荡荡。
哦...他不是出了世纪大学的讲堂。是从狱所出来呢。
随之转身,重新进入阴冷建筑,向仍留在原地的周墨轩说道:“好像都出现幻觉了,给我个床铺睡一觉,再办事儿。”
“... ...”
醒来时已是黄昏,熊晓寒在车站碰见张天一,二话不说将他收入麾下。必要时,可以利用以做筹码。
就这么坐上火车,离开白峰,前往剑蝎城。一人破釜沉舟,一人蒙在鼓中。没来得及向最后的少年时光道别,便踏入深渊之末的不归路。
这是最后一次出现权谋,我发4,以后将回归到美好的校园生活里(¬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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