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转莲终于还是找到了,在一座山脊的罅隙里,迎着烈烈山风,傲然挺立。
金郎中把九转莲摘下来,送到闫慧手里,他微笑着,“终于找到了,祝贺你!”
闫慧低头不语。九转莲就在手中,她应该高兴,可她笑不出来,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离别的时刻到了。
目的已经达到,还有什么理由继续留在他身边呢?
她向金郎中告别,临行前,终于还是忍不住,那句话压在心底太久,她再也压不下去,“其实,我早就见过你,在一颗栾树下,你穿一袭月白长衫。那时,我就记住你了,只不过……你是不会记得我的。”
惊鸿一瞥,这只是她孤独的心事,根本不存过多奢望。可是,金郎中却微笑着望着她,轻轻吐出三个字——
“我记得。”
如惊雷般在耳边炸开,闫慧猛地睁大眼睛,不敢相信地望着他,喃喃道:“你记得?”
金郎中笑意更浓,深邃的眸子里波光粼粼,他伸手轻轻抚上闫慧的脸庞,轻声道:“你现在的脸,就跟当时一样红。”
闫慧掩面扑进他的怀里,喜极而泣。
如果之前还只是缘分的话,现在,闫慧已经认定,这是她的命。这一辈子,她注定了要追随这个人,无怨无悔。
桌上的汤已经凉了,一点热气都没有。
闫曼垂下眼,似乎在回忆,又像在考虑接下来该从何说起。
没有人说话,整个屋子里都像凝固了一样。
“可她终于还是带着九转莲回来了。”苏木打破了沉默,“她没有丢下族人,也没有忘记她的责任。”
“她的人回来了,但心却留在了外面。”闫曼叹息道,“她已经打定了主意要离开,只是,还需等待时机。”
“你那时就已知道她一定会离开?”
“是的。”
“你怎么知道的?”
“从她问我的那个问题开始,我就知道了。”
有一天,闫慧来到闫曼的房间,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曼儿,你觉得当圣女好吗?”
当时闫曼正在认真地看鱼缸中的小龟乱爬,听见问话,漫不经心地答:“挺好的啊。”
“哪里好呢?”
“受人尊敬啊,又威风又气派。”闫曼的注意力从乌龟上移出来,想了想,忽然兴奋地道:“还可以养无影虫,这么厉害的东西,可不是谁都能养的,嗯……光是想想都觉得有趣。”
“你想养无影虫?”
“想啊,不过我没这个资格呢。”闫曼答得很快,她并没有细想姐姐为什么会问这些问题。但她能感受到,闫慧看着她的目光忽然变得很复杂,似乎包含了很多情绪在里面,良久,这些情绪才平静下来。
闫曼忽然觉得不对劲,“姐姐,你问这些干什么?”
“随便问问。”闫慧随意地笑笑,离开了。
闫曼怔在原地,鱼缸中的小乌龟还在四处乱爬,她忽然觉得索然无味。姐姐从来不是这样随便问问的人,她一定有她的打算。
那种不好的预感又出现了。
之后的日子里,闫慧找闫曼的频率明显增加了,她经常拉着闫曼聊天,不论以什么话题开头,随后都会很快转到无影虫的话题上去。她讲得很耐心,很细致,生怕闫曼没听进去。
闫曼不敢想太多,她自欺欺人地向自己解释,不过是姐姐太闷了,加上自己提过对无影虫的兴趣,所以,姐姐才会花那么多时间来跟自己说这些。直到后来事发,她才意识到,从那时起,姐姐的确已做好了离开的准备。
她的预感是真的。
闫慧是在一个雨夜离开的。
离开之前,她交给闫曼两样东西,一样是无影虫,另一样是一颗黑色药丸。
无影虫已经奄奄一息,连翅膀都抬不动了。
闫曼大吃一惊:“它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闫慧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了实话:“饲养无影虫需处子之身。否则,就算再精心地对待它,它也会慢慢萎下去。它已经不愿再跟我这个主人了,连心头血它都不肯多看一眼。”
“你已经不是……”闫曼不敢相信,没有人敢强迫她,除非她自愿,“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闫慧叹了口气,缓缓道:“就在拿到九转莲的那一天。我……我是他的人了,一辈子都是。”
“我将自己交给了他,他还给我一个承诺。”闫慧低头浅浅地笑着,“我一直没将这件事情告诉你,因为,我还不敢确定,也不敢真的去相信。”
“他承诺你什么?”
“他说,他要配出一粒药丸出来,让族人们再无顽疾爆发之虞,为我永绝后顾之忧。”闫慧的眼睛在发光,配出这样的药丸并非易事,但他仍然愿意为此承诺。
顿了顿,闫慧的脸上现出一抹飞霞,“他还说,当他配出这副药丸的时候,就会来接我走。”
“这就是那人配的药丸?”闫曼的手里托着一颗黑色的药丸,很大一颗,比鸡蛋还大。
“把药丸溶在水里,分发给族人,喝下以后,保全族无忧。”
闫曼又问:“你什么时候拿到这颗药丸的?”
“就在刚才。”闫慧望着窗外,窗外雨水如织,沙沙的雨声将夜衬得越发静谧,“他没有骗我,药丸一制出来,他就来找我了。”
“那他……”
“他就在外面。”闫慧眼睛在发光,脸也在发光,一说到那个人,她的神情立刻不一样了,带着迷醉和崇拜,“他比我想象中的更好,好得多,他那么厉害,天寨的瘴林压根奈何不了他,他那么有才,他的才气我这辈子都赶不上,他那么聪明,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缜密的人,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闫曼觉得,闫慧已经完全被迷住了,着了魔一样。
“所以,我现在是来跟你告别的。”闫慧握住了闫曼的手,“我就这样走了,族人们一定不肯接受,明日天亮之后,所有的压力都会涌来这里,你……我的好妹妹,我只能拜托你了,你能理解我的,对吗?”
她的语气充满歉意,但态度却是坚定不移。
闫曼不停地摇头,她不想接受这样的结果,却又毫无办法。这是她的姐姐,终于找到了魂牵梦绕的那个人,而那人又优秀得无人能及,她无法阻止,也不忍阻止。
闫慧看着她,眼中万般不舍,但最终还是转身离去,快步走出房门,冲进如织的雨中。
闫曼追了出去,却只见闫慧的背影,正朝着竹林的方向奔去。远处,一个修长的身影在前方等着,隔了那么远,闫曼依然能看见他的眼睛,那目光依然是初见时的深邃,深如无底的深渊,令人永世沉坠。
闫曼不再讲述,她站起来,走在窗边,留给众人一个背影。
顾修的心有些隐隐作痛。闫慧离开,留闫曼一人独自面对残局,那段日子一定不太好过。
他也站起来,走到闫曼身后,几乎忍不住想要伸出手去抱一抱她。可他最终还是没有这样做,手臂上仿佛突然压了千斤重,压得他动弹不得。
“族人第二天就发现了。”闫曼的声音仿佛带着凉意,“圣女失踪,无影虫奄奄一息。而我,连猜都不用猜,知情人只可能是我。”
“群情激愤,姐姐的一走了之,让所有人失望。”
一个备受尊敬的人突然成了全族的背叛者。不论之前的尊敬有几分,现在的失望只会多得多。
“我只能站出来,只有我能将濒死的无影虫救回来。”闫曼转过身,面对顾修,无奈道:“我替代姐姐成了新的圣女。对我、对无影虫、对整个天寨来说,这都是最好的选择,也是不得不做的选择。”
顾修只能听着。心一点点沉下去,什么也做不了。
闫曼深深地看着顾修,看着他的脸色由红变白,看着他的眼神由热切逐渐转凉,良久,才叹息道:“现在,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顾修明白。闫慧的故事还没有讲完,他就已明白。
闫慧已经背叛过天寨一次,闫曼不可能走同样的路。闫慧可以为了一个人决然离开,但闫曼不行,她做不到。
一颗心沉到最深的湖底,忽然又翻腾起来。到底还是不甘心的。顾修忽然抓起闫曼的手,“如果圣女是闫慧,你……你的答案会不会不一样?”
闫曼并没有将手抽回,任由他抓着,她定定地望着他的眼睛,缓缓道,“如果她还是圣女,那么,自由的人就是我,为爱奔走的人也会是我。”
他的心意她知道,她的心意现在他也已知晓。手渐渐松开,一颗心逐渐归位。顾修退后一步,深吸一口去,轻声道:“等决明再好一些,我们就告辞。”
闫曼点点头,不再多言,转身朝门外走去。
顾修看着她的背影,刚到门口的时候,他沉沉地吐出两个字,“谢谢。”
闫曼的背影似乎滞了滞,一转身,消失在门外。
顾修还是站在原地,望着门外。结束了,他才刚刚萌动的心事,结束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