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地方简直就像一个穿着乞丐装的富家公子。
决明重新走了进去。
屋里很安静,除了一个佣人正在给花草浇水,就再也看不到别的人了。
“请问……”
决明刚一开口,就看见有个中年人从屋子的一个拐角处走了出来。
那人的面相很和善,见到决明和苏木也似乎一点都不意外。
“二位就是壶中天的大夫?”
“没错。”
那人露出一个微笑,冲两人微微颔首,道:“我姓熊,是这里的管事,多谢二位能亲自到访,请随我来。”
他躬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转身朝拐角处走去。
这个屋子很大,虽然从门外看,就是寻常住宅的大小,但它里面却很幽深。从拐角处转过去,后面居然还有很长一段,看上去那风格跟前面的大厅一模一样。
一样的金灿灿,一样的亮堂堂。
熊管事在一间紧闭的房门前停了下来,在门上轻敲了三下,才转动把手,推门进去。
决明和苏木也跟了进去。
刚一进门,决明就出了一身汗。
现在还是穿短袖穿裙子的季节,就算早晚凉意重一些,加一件薄薄的外套也就够了。可在这样的季节里,屋里居然门窗紧闭,还开着暖气。
决明看了看苏木,她的情况也好不了多少,耳边的碎发已被汗水浸湿,贴在了脸颊上。
这个地方,简直再多一秒钟也待不下去。
可偏偏有人能呆下去。
熊管事擦了擦额头的汗,脸上的表情一如往常,这种状态,虽然难受,但仍是可以克服的,毕竟,老板给他的薪水并不低,在高额收益面前,流点汗的事也就根本不算什么事了。
除了熊管事,屋里还有一个人。
这人躺在床上,看上去不仅没有热的发慌,反而盖着厚厚的被子,整个人都裹在被子里,恨不得只留两个鼻孔在外面出气。
在这个蒸笼一样的屋子里,他看上去根本就是冷的要命。
他的额头上一滴汗都没有。
不仅不出汗,他的嘴唇还泛着青色,整个人似乎在微微发抖,这种轻微地抖动又好像给他带来了巨大的痛苦,以至于他的眉头总是挤在一起,眼睛闭成了一条线。
这种极力克制的表情对缓解痛苦并没有太大的帮助,他的嘴里呻吟出声,那声音似乎也被冻得发颤了。
苏木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她走到床边,伸手在那人额头上试了试,冰凉一片。
又将被子掀起一角,只见那人的身体僵硬地躺在床上,四肢同样冰冷。
她将那人的手腕轻轻转了转,只是幅度很小的动作,却让那人啊啊大叫起来,好像手腕被人掰断了一样。
苏木的眉头皱得更紧,都快跟那病人的表情一样了。
“奇怪。”她思索着,道:“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病况。”
“的确没人见过。”熊管事答道:“之前已经找过一些人,全都表示没见过这种状况。”
“这种状况持续多久了?”
“不久。”熊管事擦了擦汗,“本来是好好的,可突然有一天老板开始喊冷,过了两天,又说浑身疼,哪儿都疼,再过了两天,就动不了了,然后就一直像现在这样。从开始到现在,也不过半个月的时间。”
苏木点点头,捏起病人的右手腕。手指在脉上搭了不到十秒钟,她忽然“咦”了一声,目光中的疑惑更盛。
接着,她松开病人右腕,伸手在病人的两额、耳前、两颊依次切脉过去,然后是寸口、冲门、合谷,最后到五里、萁门、太溪。
一套动作完毕,她的神色忽然变得非常严肃。
决明的表情也很严肃。
平时切脉,一般摸摸手腕即可,但苏木刚才居然用上了已经鲜少使用的三部九侯之法。对医术并不差的苏木来说,这个举动并不常见。
“有什么问题?”决明忍不住问道。
苏木并没有直接回答他,反而问道:“你觉得这是什么问题?”
“寒症吧。”决明又看了一眼那人泛靑的嘴唇,“表征这么明显,还有什么问题吗?”
“有问题。”苏木摇摇头道,“不信我们可以试试。”
她向熊管事问道:“这里有没有温度计?”
“有。”熊管事一点都不耽搁,立刻出去取了根体温计进来。
温度计插在嘴里,那人哆哆嗦嗦地含着,牙齿碰在温度计上,决明生怕他把玻璃给咬破了。
四十度。
皮肤冰冷,冷到关节僵硬,可体内温度却高到四十。
熊管事的表情显然也很惊异。
之前来的医生,没人想过去测温度。
随手一摸都能摸出来的冰冷温度,还用得着用温度计去量吗?
“体内大热,外表大寒。”苏木来回踱了两步,“这不是普通的寒症,倒像是热症被强行压制,但压制过盛,适得其反。”
她冲熊管事做了个“请”的手势,道:“烦请回避,我治病的时候不喜欢有人看着。”
熊管事飞快地退了出去。
一出门,他就飞奔去喝了一大杯水,终于可以不用待在蒸笼一样的屋子里。
他长舒了一口气。
苏木拿出了自己的药灵。
自从上次在香茹的屋子里试药以后,决明再也没有见她将药灵拿出来过。
这次再见,暗哑的感觉已经不在,看上去依然泛着柔和的玉色光泽。
看来这段日子药灵恢复的不错,苏木大概也过得挺好。想到这里,决明的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扬起来。
可既然这么久没有动用药灵,现在却又将药灵请了出来,看来这个病症绝非一般。他的嘴角又垂了下去。
只见苏木倒了一杯水,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打开一看,里面装着一些黑色粉末。
她倒了一些粉末在杯子里,杯里的水立刻变成了黑色,墨汁一般。
将盒子收好,再把药灵完全浸在水里,她闭上眼,向着杯子念了一些什么,杯中似乎有微光闪现,如火焰般跳跃了几下,便渐渐消退了。
苏木将药灵拿了出来,轻轻地擦拭干净,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喃喃道:“但愿有用。”
“把这杯水给他喂下去。”她向一旁的椅子走过去,“我休息一下。”
她的脸色又变得苍白如纸,两颊毫无血色,连走路的脚步都虚浮了一些。
决明见她吩咐,也不敢怠慢,先从床上拿了个枕头半靠在椅背上,将椅子推到苏木跟前,看她坐下去靠舒服了,才端起水杯,向床头走去。
这杯水喂得很艰难。
那人不仅身体僵硬,连吞咽也很僵硬,一勺水送进去,恨不得有一半要呛出来。苏木为了这杯水应该是消耗了不少,这样轻易就浪费掉一半,实在令人心疼。
幸好这里还有滴管,决明拿着滴管往那人嘴里一点一点滴进去,好不容易把水喂完,看看时间,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了。
苏木的药果然有效。
又过了半小时,那病人的唇色明显自然了一些,不再乌青,开始显出正常的红润来。皱着的眉头也松散了些,呻吟声停止了,呼吸开始变的又了节律。
他睡着了。
熊管事看到这一切的时候,忽然激动起来。
他激动的说:“不可思议!简直不可思议!……不可思议。”
除了“不可思议”这四个字,他好像突然变的什么话都不会说了一样。
他的情绪感染了决明,让决明也有些激动起来。看着病痛的人在眼前被解救,看着痛苦在眼前被击退,这原本那就是一件振奋人心的事。
他激动地看向苏木,却发现苏木一点也不像高兴的样子。
不仅不高兴,反而显得很失望。
“有用啊,你的药有用。”决明微笑着说,“你看,他已经不那么痛苦了,甚至都能睡着了。你……你怎么不高兴?”
“不够,这样远远不够。”苏木摇头,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疲惫,“不应该只是这样子的。”
她叹了口气,对熊管事道:“今天就到这里吧,明天我们会再来一趟。现在,请问有什么东西吃吗?”
“有的,有的。”熊管事楞了楞,很快反应过来,“辛苦两位了,我们这里有最好的厨师。请到大厅稍候,饭菜马上就好。”
从热腾腾的屋子里出来,决明瞬间有种从地狱重返人间的感觉。
苏木有些怏怏地,决明小心地扶着她,一路扶到大厅里。
他很少跟苏木有这么近的接触,两人虽然平时都在一起,但都是各忙各的。他对女孩子的经验本来就不多,准确点说,根本就是没有,他不知道该怎么对苏木说话,也不知道该怎样才能让她的心情好过一点。
到最后,他只能轻轻地扶着苏木的手臂,她的手臂细细地,他不敢太用力,一路无话地送到大厅,他忽然觉得很难受。
如果自己的能力再强大一些,就不用让苏木冲在前面面对这些疑难杂症了吧。
如果自己的记忆都在,就不会对苏木所面对的境况一无所知了吧。
“我要去巫回谷,我要去找回曾经丢失的一切。”
那一刻,决明脑中的这个念头前所未有地强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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