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姥姥在一起的童年

文/听听

小时候某一天，父亲送我到姥姥家的窑洞里。摸黑走过长长的走廊，才进到东边的一间小屋，房间里小小的窗户透进刺眼的阳光。

姥姥一把把我抱起，坐在炕沿边，仿佛满屋子的家什都在向我微笑。背部不时传来暖和的力量，一双粗糙温和的大手环绕着我幼小的身体，后来这双手成了我唯一的童年依靠。据说那年我四岁。

姥姥家的院子有一个长长的葡萄廊架，一颗杏树，两颗桃树；有满院子数不清的热闹的鸡，一只肥嘟嘟慵懒的不会捉老鼠的安静的猫；有沉默寡言不苟言笑的姥爷，还有一个好赌成性经常夜不归宿的三舅。姥姥每天都要和他们频繁打交道，次数最多的就是照顾他们的吃喝拉撒睡，直到小院子后来又添了我。我便成了姥姥口中的“小尾巴”，走哪跟哪的小尾巴。

记忆中，姥姥每天中午都要蒸一大锅玉米馒头给全家人吃。每次都要拉上一百次风箱才能蒸熟馒头。每每蒸馒头，我的手都要搭在姥姥手上一起拉灯箱，一下一下长长的拉，一遍一遍慢慢的数，到底是帮忙还是增加负荷也说不清。于是，每天的中午时分，风箱发出吱吱呀呀的怪响，和着院子里一高一低的鸡叫声，还有我和姥姥的欢笑中一起度过。

有姥姥的日子，全部都是我快乐的童年时光。但是也有好多次的摩擦，每次都是姥姥胜出。

姥姥小心翼翼的养着我，就像养着家里那只饭来张口的小猫，圈养在小院子不让我随便出去走动。记得村里面经常演露天电影，每每那个时候，每家的院墙上都会闪烁着一层铮亮的光芒，光芒里似乎充斥着各种打打杀杀电影里的热闹声，还有孩子们的嬉笑声，奔跑声，显得异常神秘。一次邻居家小朋友来约我去看电影。姥姥说啥都不让去，可是村里好多小朋友都能去看电影了为啥只有我不能去，这是我的理由。姥姥的理由却特别多，夏天跑冒汗容易着凉感冒，摸黑怕被人贩子拉走，怕狼来了叼走，怕不小心掉到村边沟沟里去，总之等等种种理由就是不让去。我急了，扯大嗓门喊道：“姥姥呀，我有你就算是倒霉了！”。姥姥听了稍作惊讶，瞪着那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片刻，很快便还原回温和的笑容，默不作声一会。但是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晶莹，我终究还是屈服在了姥姥怀里，重新看那院墙上忽闪忽闪的光芒，夹杂着姥姥的不断重复的小故事，浮想联翩起来。

        姥姥有一句名言“看一眼误三针”。虽然悠闲而原本悠闲的小院子有大把的时光可以去挥霍，然而姥姥每天早起晚睡，除了做饭，伺候家人饮食起居，就是缝缝补补，从不停息。手拿起针线的时候，不管我怎么打扰，扮鬼脸，作怪，她都一心一意的低头缝补衣服，这就是姥姥常说“看一眼误三针”的道理，她不能随便看别的地方而耽误她的针线活。姥姥不仅仅是教给了做好多针线活，更教会我做事情要专心致志，惜时如金，勤勤恳恳的道理。

直到送我考上了大学，姥姥第一次哭坐在床边，妈妈嘲笑她，这么大的喜事，你为啥还要哭呢，姥姥说以后怕是会见不上了。

果然，就在上了大学半年后的第一个假期，大雪纷飞的午后风尘仆仆赶回家的我，一眼看到原本精神矍铄的姥姥居然躺在病榻上，妈妈把病历单悄悄塞到我的手心，看一眼病历上那个刺眼的字，真是到了人生的冬季，泪目冰霜。姥姥有四个孩子，加起来十几个外孙和孙子，可是姥姥在病榻上忍痛心心念念等待着我，等着看我最后一眼。

姥姥缓缓的坐起，耷拉着从未低下过的苍白而倔强的头，吃力的朝我看向温和的一眼，嘴角抽动两下欲言又止，混浊灰暗的眼神，顿时凝固了我的时空。那一眼深深触动着我一辈子，到底是不舍还是埋怨？

爱也是一场债务，童年的爱还没有来得及偿还，一切已经灰飞烟灭。直到自己也有了孩子，才慢慢释然。有我的日子，姥姥是辛劳的也应该是快乐的吧？想到这里才会有些许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