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骑着一辆小电车。红色的车身。像小孩的小单车，又像买蛋挞的三轮车。
他快七十岁了。他不会做蛋挞。
他的孙女在小电车的车头柄间插了一只小风车。她经常还要坐到他怀里。小电车没有车尾座。小电车没有菜篮子。她只能坐在他怀里。他呢，他也不至于会太累。小电车有一个像椅子那样的靠背，它就像沙发的靠背一样。他不喜欢软绵绵的感觉，就自己往上面铺了一张方格形状竹片的垫子。冬天了，他一往后靠，隔着厚厚的衣服，也能感受到凉意。不过，他从不靠那个靠背。他坐得直直的。
小孙女还说了，“爷爷，爷爷，如果这个风车转得很快很快，你就要停车。”如果小风车转得很快很快了，他就空出一只手来把它按住。他觉得风会把小风车吹坏。
今天，他带着一顶小红帽。这是同学聚会的信物。大家都太老了，都只认得红色帽子了。而且，他们大多都视力不好了，戴着眼镜有时候也不好。
他从电梯上下来的时候，在电梯那里等了很久。他在地铁门两边等待地铁到站时，他就听到了一个对讲机沙拉沙拉的雪花声，还有模模糊糊的说话声。他身边来了个高高的穿着黄色工作服的年轻男人。他把头仰得高高的，才能对着他的脸笑笑。他和他摆了摆手，但是年轻人依旧站在他身边。
不过，他的小电车连让人推的手柄都没有。在他双脚不方便之后，他一眼就相中了这辆小电车。
地铁轰隆隆地进站，地铁门又滴滴地打开。
他加了一手电。小电车就“嗖”一下冲进了地铁车厢。他刹车，拐了个弯，退后，小电车的车头就朝向方才进来的那地铁门了。他一开始就看准了是空空的车厢。他又对地铁外被吓了一跳的那个工作人员笑笑。不过这次他离工作人员很远，他不用抬头了。
地铁里许多年轻的人，许多不年轻的人。他左右看看，有的老人倚在不锈钢柱子上，背着行李包。有的年轻人在看手机，还有的小孩蹲在地上，像是很累。他弯了弯腰，他不看他们了。
他看手机。他的手机也在他小电车的车头柄上，就在那可爱的、金闪闪的小风车边。那里竖着一个黑色的手机支架。那是他儿子装的，儿子让他一定要把手机放到支架那里。他不喜欢儿子。不过支架挺好用的，他想要看什么微信信息，什么时事咨询，什么网页美文，都不用再掏手机了。他还是不喜欢儿子。
他盯着站点提示灯看了很久，又左右看了看。
车停了，他又加了一手电。小电车又“嗖”地一下冲了出去。地铁和外面的地面有缝隙，他就当只碾过了一块小石子。
他横着小电车在电梯前看了很久。他要确定是不是到终点了。他把小电车停在了空旷的地方。
他在留意工作人员，他有点赶时间。不过，每次在他把小电车开进电梯里，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为他按电梯时，他总是一脸的不好意思。
他轻轻松了一点手刹，小电车缓缓地滑着。他是真的要找一个工作人员了。他又握紧手刹，尽量放慢速度。
果然，他碰到了一个年轻人在等电梯，年轻人穿着一件白色外套，背着一个黑色书包。他又加了一手电，小电车又“嗖”地遛了过去，就像孙大圣的跟斗云一样。
他是顶愿意坐这样的一趟顺风电梯的。
他是在骑车，骑着一辆小电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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