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4：高反严重
8月6日，新都桥到巴塘，车程360公里，夜宿巴塘雅卓岭酒店。
（一）海拔四千米以上
新都桥的一晚上睡得并不踏实，房间有些冷，我们开了电热毯，和衣而卧。我半夜醒来好多次，总能听到外面雨声滴答。早晨起来还停水，店家的大暖壶里备了热水，他们说停水是经常的事儿。早晨是稀饭烙饼，按人头收费，管饱吃。饭菜简单，不过热乎乎的倒还可口。我吃了不少，只为御寒，结果这顿饱餐给这一天带来无数痛苦，这是后话。
昨晚入驻的客人不少，一个个缩着脖子进来，大家在三伏天里都冻得够呛。恶劣的环境里大家互相看一眼，都觉得可以是生死之交了。信任就是这么容易建立，只是因为我们是同路人。人生中的大多结盟不也是这个道理么？
吃完早饭，雨刮器刮掉玻璃上的细密水珠，我们在凄风苦雨中开拔了。
这一路走得身心分离，凌乱不堪，所以我还是先简介一下行程吧，大家先有个整体印象。从新都桥出来穿过高尔寺隧道，到海拔只有两千五百米的雅江后开始攀爬，穿过著名的“天路十八弯”，再穿过剪子弯隧道，就开始最艰难的爬升，一直飙到海拔四千五百米的卡子拉山口，登高望远，大地上仿佛无数巨兽踊跃奔腾，天地壮阔，令人血脉喷张。翻山越岭之后抵达“高原明珠”——理塘（海拔4014米），午饭后我们穿过海子山，看过姊妹湖，途径莫多村，最后抵达巴塘，此时海拔已经降到两千五百米。这一路宛然过山车，相当刺激！
昨天在海拔四千米以上的折多山里拐来拐去的时候，我的高反就开始了，头疼欲裂，昏昏欲睡，可是又睡不着。新都桥的海拔降到三千五百多米，头疼减轻了一些。宁女侠还带着红景天，老田说用处不大，主要还是休息，而且我坚信药补不如食补，我就选择了热腾腾的牦牛锅，自以为好些。今天这个过山车般的行程对我来说是个巨大的挑战，一路上的海拔基本上都在四千米。无处回头，鼓起勇气一路前进。好在他们三个基本都没有什么反应。有家人相伴，一路艰险都不惧。
路上阴雨绵绵，云层紧贴着高山，云雾在山巅游荡，聚散开合，变幻无穷，风雨也跟着倏忽而至。山路一如昨天的折多山，弯弯绕绕升升降降，常常在一个转弯之后，瓢泼大雨也被挡在了身后。山上开始出现裸露的岩石，冷硬苍凉；植被也大多变成耐寒的针叶林，各种各样的松树直刺苍天；花儿不太多了，大多小而艳丽，在风中展露笑颜。
我的胃开始翻滚，早饭在里面像个不安分小妖，上蹿下跳。于是，只要一停车，我就跑到路边呕吐，所有的早饭在我身体里转了一圈，全部留在了海拔四千米以上的高山上。再到后来，喝水都吐。吐完了身体就会轻松一些，头也不那么疼了。然后再走一程，胃里继续波起云涌，我就再下车去吐。
就在我一路狂吐的时候，我们所见的却是最壮阔的山河。胃口和眼睛在我身上严重分裂，一边翻江倒海，一边美不胜收。其实离开泸定县城，就已经没有高速了，我们一直在著名的318国道上奔驰，这条公路在太多的进藏文字中频繁闪现，只不过今非昔比，大部分道路都是新修的，平展挺阔，只是随着山势起伏不定。登上山顶看来路，感觉在隐隐青山中道路如飘带，萦绕山间，轻盈欢脱。虽然我只是一个坐车的乘客，可是看着眼前的山路十八弯，也颇有自豪感，毕竟姐们也是一路吐过来的，真不容易啊！说完这句话，我觉得他们三个都要吐了，坏笑数声。
318国道的学名叫做沪聂线，起点为上海市黄浦区人民广场，终点为日喀则市聂拉木县中尼友谊桥，全程5476公里。据说有彪悍的哥们儿全程骑行，川藏线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而已。无比佩服这些挑战极限的人。旧的318国道依然还在使用，和我们一路相随，看上去窄一些，估计路况也要差一些。最大的遗憾就是新路开凿了许多隧道，所以不少艰难坎坷都有了洞穿山体的捷径，当然也少了登顶之后的欣喜和自豪。以前我在骑行者的文字里看到的所有激动都在登顶的那一刻，经幡舞动，尼玛堆傲然挺立，双手合十，内心肃穆，群山虽然都在脚下绵延，可是心中升起的却是凛然敬意。奶奶滴，这一切，我们都无福体验！
没有了风光在险峰的欢悦，并不等于没有收获，只要在路上，总能有惊喜。记得在雅江的时候，路过一个垭口，雨忽然就停了，阴云虽然还在，但是天已经有了亮色，远处重重叠叠的山清晰可见，各种不同的绿色勾勒出起伏绵延的山体。垭口的经幡鲜艳明亮，据说风吹动一次经幡就相当于诵经一次，此刻风猎猎，人攘攘，幡飘飘，顿觉福运昌隆，神清气爽，沿途所有的不适消失殆尽，也似乎这一路的磨折终将化为此刻的吉祥安康。人生际遇之神奇也不过如此吧，有了这一路的体验，相信今后即便陷入绝境也一定会峰回路转！
就在雅江的观景台见到了一个小孩子，先是依偎在他妈妈身边，见我们停下车休息，小男孩便凑过来，黝黑的脸上闪现一双干净的眼睛，清澈见底，依次将我们看过去，我们便化在他的眼神里。大宁给了他两根香蕉，孩子立刻笑了起来，整个世界便跟着他干净明亮起来。孩子跑回妈妈身边，举着递给妈妈一根，自己便专心吃起来。此刻，孩子的简单是最好的一面镜子，人心叵测世事艰难到此都不值一提了。
后来，我们车前面出现了一个小伙子，细瘦高挑的身材，骑着同样细瘦高挑的山地车，在山路上做着简单机械的踩踏。山路湿滑，小伙子爬升的速度并不快，骑行服紧紧地包裹着身体，可以看到他身上的每一块肌肉在疯狂运动。这是我们遇见的第一个骑行的人，由衷地佩服。大约十年前，我在天涯社区的论坛了追了一段时间帖子，后来集结成书，叫做《飞行骑·笨鸡走西藏》，笨鸡是作者的网名，看得我热血沸腾。当年还想着趁自己年轻也骑行一回，不过终究是不切实际的梦幻。也许是渐渐适应了高海拔，也许是骑行的小伙子带给我的莫名感动，也许是终于吐到山穷水尽，反正在下午五六点钟的时候，我的身体似乎好些了。不过他们几个都认为这不过是我这个吃货饿了，晚饭的时候我闷头痛吃，他们则忧心忡忡地看着我，担心我一会儿全吐了。亏得我吃东西的意志极为顽强，最终扛过了最难的这段旅程。
中午到理塘的时候，已经云开雾散，蓝天白云纯净明亮，高山之巅的大路没有那么多折弯，笔直地通向天边，眼界心胸为之一开。路边忽然冒出来很多白色的帐篷，帐篷之间散落着几匹骏马，天光云影将偌大的高山草甸装饰成一幅流动的画，风光无限。后来我才知道，理塘每年这个时候都有最隆重的赛马节，估计那些帐篷里正是十里八乡赶来的牧民在欢度自己的节日。若不是匆匆赶路，留下来看看赛马，也一定还会有不错的际遇。下次吧！
这一路上还遇见太多的牦牛，不计其数，优哉游哉地在任何地方晃悠着，随意横穿公路，随意停留，来来往往的车辆只得小心避让。那厮横档在我们车前面，我们只好停车，它把脸贴上来，像是交警一样神情肃穆地查验一番。小史同学抓拍到一张近照，大眼忽闪忽闪着还挺萌。偶然也能遇到开得生猛的本地车冲过来，那牦牛似乎能看懂车牌，立刻矫健起来，四蹄狂奔，躲闪得相当轻盈。原来是真人不露相啊！
还有一次，我们前面的一辆本地车走着走着突然停下来，走下几位颀长健朗的藏民。他们先是对着远方的雪山恭恭敬敬行礼，然后从布袋里掏出很多五色经幡向空中抛洒，口中念念有词。当时我们的座驾缓缓驶过，天边有雪山巍巍挺立，头顶有白云静静飘荡，眼前几个藏民挺立在路边，五颜六色的经幡漫天飞舞。一幅纯净诗意的画面就这样定格在那里，所有的喧嚣都消失了，你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和这天地共振，与这世界同气。这也许就是信仰的力量吧。藏民眼里，任何一座高山都是神山，任何一座神山上都有一个伟大的神灵，顶礼膜拜是他们和这个神秘的高原相处的最质朴最真诚的方式。
长路漫漫，总有惊喜等着你，等我们到达海拔4685米的海子山口时，已经是下午四点了。海子山当然有海子啦，当地人叫做姊妹海，是在两山谷地中的两个湖泊，据说的美丽的藏族姑娘化身而成的。近处的山苍翠养眼，远处的山岩就没有植被了，估计海拔在六千米以上了，山顶还有千年不化的积雪，就在这些灰扑扑的山岩下，两湾淡蓝色的湖泊如宝石一般熠熠生辉。他们就这样相依相伴了亿万年了吧？时间和空间就这样错乱交杂，永恒与幻灭就这样往复交替。一路辛苦，到了远方，目力所及，心意驰骋，还有更远的远方散发着迷人的气息召唤着我们，脚步不停！
到巴塘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六点，高原的天黑得晚，我们逛吃逛吃一直到八点，天还是亮堂堂的。似乎是在奖赏我这一路艰辛。
2019年8月6日，我经历最痛苦的高原反应，也见到了最壮美的高原风光，苦乐相随的高峰体验，让这一天变得格外漫长瑰丽，终生难忘。
（二）补记昨天花絮（只为记录，可读性不强，各位看官可以跳过。）
昨天睡到半夜，听到犬吠声声，还夹杂着人的尖叫。才想起来我们的窗下是客栈豢养的藏獒，小张提醒我们说藏族人家家都有，甚是凶猛，千万不要随意靠近。估计是新来的客人不及提防，惊醒了藏獒。
小张还说半夜来人是常见的事，一到夏天的旅游旺季，下午四点以后折多山上一定会堵车。这里毕竟是刚刚进入青藏高原的边缘，山河壮阔，道路弯曲，很多人都小心驾驶。而且大部分进藏游客都是从成都出发，三百多公里的路程走走停停也就在折多山上堆在一起了。而且在攀爬的过程中，车况不同，速度也大有不同。那些正儿八经的越野车的优势明显，加速攀爬也稳健得很，我们这样的城市SUV就会比较吃力，有时候我觉得我们的座驾也有高反，汽油置换不是那么爽利，哼哧哼哧爬得艰难。不过幸好我们是从雅安出发，最终赶在堵车前抵达目的地。
我们出发前的原则是安全第一，毕竟只有老田一个司机，所以绝对不能疲劳驾驶，绝对不走夜路，天黑就停。殊不知这最初的优哉游哉，换来了后面几天的艰难赶路，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小张还说这里到九月份就下雪结冰了，路更不好走，他们一般最多捱到十月份就回成都了，再往后大雪封山，进出都相当困难了。我们当时在院子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凉风习习，远处雪山闪亮，不远处的高压锅里咕嘟着牦牛肉，这是以往在八月份的太原永远感受不到的一种惬意，又似乎这种安宁自在的感受早已长在心里，陌生的情境里全是熟悉的味道。其实，人啊，不管走多远，不管见什么样的风景，心里还是那个走不出去的自己。
客栈的大厨是个东北老太太，似乎腿脚不太好，我们看着她一跛一跛地走来，进地里摘了些青菜萝卜，然后一跛一跛地走去，在水管上冲冲洗洗，有条不紊地准备着饭菜。每过来一次都冲着我们咧着嘴笑笑，给人感觉热热乎乎的。老太太还告诉我们说这儿的水都是山上的雪水，清洌甘甜。不过今天早晨我们出发的时候却没有水，他们解释说山上没有放水。房间里倒是也有淋浴器，不过都说进藏后高反严重，最好不要洗澡，估计是怕感冒。最后我们都带着一路征尘继续赶路了。
牦牛锅上桌的时候是下午四点了，这才是我们的午饭，几个人早已饥肠辘辘。我和小史几次想吃零食，都被纪检组长大宁拦住，也正是因为饥饿疲惫，再加上我的高反在海拔三千米以下不怎么发作，所以那顿牦牛锅成了至上的美味。肉很嫩，不过我印象更深的是里面的蔬菜，萝卜白菜是大厨刚刚从地里摘得的，长山药炖得绵软至极，入口即化，在阴冷的天气里，在风尘仆仆地跋涉后（此刻我这个一路坐车的乘客颇有些脸红），围着大锅大快朵颐的那股子热乎劲儿太治愈了。
都说新都桥是摄影家的天堂，可惜我们到的那天一直阴雨绵绵，没有了阳光，所有的照片都显得灰扑扑的，拍不出效果，只能养眼了。其实进藏后就一直感觉到，最美的风景都在路上，任何一个观景台不过是拍照留念的一个借口。文字和照片，永远无法代替撞进眼帘的那片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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