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住的小区楼下，经常能看到一个老人，艰难地弯着腰在大垃圾桶里翻找着能卖钱的纸壳瓶罐，佝偻的背像拱起的小山，脸上的沟壑里流淌着岁月的长河。每见此景，便想起我的外婆，2016年清明时分，她走完了人生88个年头。

01

外婆一直是和我的父母住在一起的。小的时候，家门前有块很大的空地，那里是我们这些小屁孩们大闹天空的地盘。无忧无虑的童年里，陪伴我的不止邻居家的小伙伴，还有一群小鸡小鸭。每年，外婆总是从市场捉几只小鸡仔小鸭仔圈在门前的空地上饲养，它们也就自然而然地成了我最好的玩具。

“来，阿凡提，你最乖，给你吃菜叶，不给大老爷吃。”

我拿着菜叶喂小鸡，它们被我取了各种外号，“阿凡提”是这些小鸡中长得最可爱的一只，性格乖巧，喜欢做我的跟屁虫，经常半掀着小膀子跟在我后面叽叽咕咕。

这些菜叶是外婆从农贸市场捡来的，莴笋叶、芹菜叶这些被买菜人丢弃的不能吃的东西在外婆的眼里可都是宝贝。

有次早晨跟着外婆屁颠颠地去菜市场买菜，外婆买了几块豆腐后，习惯性地又去捡没人要的菜叶，有个“有钱人”咂咂舌头，“孩子这么大了，也不上学，可怜哦，还要捡菜叶吃。”那一刻的我赶紧扔了捡起的菜叶，捂住屁股后面裤子上的补丁，满脸胀的通红，刚刚捡到菜叶的欣喜一下子被委屈驱赶到了边缘，眼泪在眼眶不停打转，傻傻地愣了半天。外婆倒是很自然，笑嘻嘻地说对人家说，“我这大孙子可聪明了，从1能数到100，加减法都会咧，以后考大学，出息着呢。”

外婆是个很勤俭的人，我裤子上的补丁就是外婆缝的。我是家里的孙猴子，吃饭的时候喜欢坐6在凳子上转圈，转一圈吃一口饭，刚买的新裤子穿到身上没几个礼拜就会把屁股那里转出一个洞来。几乎每条裤子，都在屁股那里有一个补丁。

02

上高中后，家里的生活压力越来越大了。母亲做点小买卖，每天起早贪黑，拉着木板车，车上2大箱的衣服，就靠卖这些内衣、秋裤、袜子什么的赚个辛苦钱。父亲身体不好，早早地找人办了病退，在家每月固定拿点退休工资。哥哥长我3岁，已在合肥读大学了。邻居家的房子从瓦房盖成了平房，这几年又推倒了重新盖了三层小楼房。我家房子还是3座瓦房1个平房，10年了没有变化。

门前的空地上多了一个小棚，上面盖着大塑料布，还有捡来的大遮阳伞，棚里面装满了“垃圾”，有易拉罐、矿泉水瓶、铁丝、铁锅、广告纸等，这些都是外婆捡来的。经常有拉着硬板车的人在小巷里吆喝着，“收破烂啦，酒瓶饮料纸壳书本卖啊～”。外婆笑嘻嘻地把人迎过来，“现在书什么价钱啊？”

“2毛5一斤，书不值钱喽。”

“上次卖不还是4毛吗？怎么这次就2毛5了？”

“书多不多，不行我吃点亏，3毛我收了，您老也是熟人了。”

“行吧，马上要拆迁了，这书太重，小孩不要了，这些可都是好书，卖了可惜了。”

“矿泉水瓶还有吧，一把给卖了吧，现在还论个数，下次就要用称称了，不值钱喽。”

外婆把棚里的宝贝都小心翼翼地请了出来，眼睛死死盯着收破烂的人称书数瓶子，生怕别人占了便宜。

“一起49块5，我倒贴5毛给你凑个整，下次有破烂还找我收哈。”

外婆收了钱，转手就塞到我的手里，“你拿着，多买点书看，高三了，好好复习，需要买什么书跟你妈讲，她没钱我给你。”

外婆每次卖这些捡来的破烂都要趁我在家的时候，她生怕自己算账算错了便宜了那些收破烂的。

03

“读书有什么用呢，越读越穷。”闲言碎语经常会出现在外婆的耳旁，我家在邻居们的眼里似乎成了另类。

2011年我毕业了在一所高校就职，回去后听外婆说了一个故事。

隔壁家小曹妈妈跳河自杀了，据说原因是两个儿子都不争气，高中没毕业就出去打工了，男人又在外面吃喝嫖赌。据说小儿子更不争气，遗传了老子嫖赌的特性。

这事情发生后，街坊邻居都传开了，有人谈到这个事情的时候，又拿我家做了对比。“还是读书好哦，他家大儿子在合肥上班，小儿子现在是大学老师，都孝顺的很，老奶奶有福气啊，培养了这两个大外孙子。”

外婆听到这些，总是很开心。

“你还捡破烂干什么，能卖几个钱？”老邻居总是劝外婆。

“看到了就想捡啊，能卖几个钱是几个钱，给孩子们减轻负担，孩他妈做小生意辛苦，他爸又去世了。”

04

2013年春天，回迁房拿到手了也简单装修了下。终于结束了3年租房的日子，外婆看着新房，不停地拍手叫好，她显得异常激动。

“外婆，过两天就找人搬家了，以后你可没地方堆破烂啦，别捡了。”

“你别管我，捡破烂又不丢人！”外婆看上去倒是有些生气。

“你那些堆在租房外面的破烂都不要了吧？”

“现在收破烂的少了，还没卖掉，那里面不少钱呢。”

迫于无奈，我和母亲只好把那些破烂打包好放到板车上，拉到废品站去卖。

“妈，我来拉板车吧。”

“你不怕丑啊，上高中时候让你帮着推板车都生怕同学看到。”母亲调侃我。

“有什么丢人的，我这叫体验劳动人民的生活，既要会写学术论文，也要会收破烂嘛。”

那一天，满满一板车的破烂，尤其绑在绳子上的白色泡沫，在太阳的照射下显得特别扎眼。我就这么拉着板车，母亲在后面帮我推着。走着走着，记忆如同台风在海平面上汹涌肆虐，竟没忍住，偷偷留下眼泪。

废品站的老板很快算好了价钱，一共73.2元，接过这充满汗水的钱，我转过头偷偷又擦了擦眼泪，生怕被母亲看到。

05

2016年，外婆去世了，阳台上的“垃圾”却至今没断过。母亲随了外婆的性格，我们平时发回去的快递包装盒被她整齐地码放在阳台的角落。我责怪母亲，“别卖破烂了，人家还以为我们娶了媳妇忘了娘，不给你生活费咧。”

母亲笑笑，“舍不得扔呀，好歹能卖个几块钱。你外婆一直捡破烂，她走了我接班。”

我摇摇头叹了一口气，帮母亲把这些“破烂”整理好。

后记

外婆是一个十分要强的人，虽不识字，却一直叮嘱我们要读书有学问，她还经常告诫我的父母，“即使自己上街讨饭，也要让孩子好好读书。”

这句话也深深刻在我的脑海里，一直忘不了的，还有那个慈爱的外婆。谨以此文，纪念我的外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