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年

        清晨的阳光像往常一样洒在黄土高原上这个寂静的小山村里。日头下移，恰好照在村后头那孔窑洞的门上，“咯吱”的一声，老汤推开了门，刹那间一股寒气扑面而来，他不由得紧了紧身上披着的大衣，然后迅速转身轻轻的合上门，细听，屋里老伴的鼾声正轻微的起伏。

        老汤转过身眯了眯眼，拿起扫帚，开始扫院子，马上要过年了，新年新气象，家里总得打扫干净才是，再说孩子们回来看见乱糟糟的像什么话，他可是清楚的记得他的小孙子前几年回来的时候指着院里的鸡屎跳着喊脏，想起这个小淘气老汤不禁笑了笑，算一算今年该上三年级了吧。老汤的小儿子和两个女儿都说今年要回来过年，很几年了，每年过年只有老汤和老伴，年夜饭也没有准备其他的东西，两个人只炖一盆肉，就着米饭凑合着吃一顿，而电视里那闹哄哄的春节联欢晚会似乎永远也感染不到炕上这两个孤零零的人。

阳光洒满了这座小院，老汤的清扫工作也在一阵尘土飞扬中结束了。“我去买两幅对联”。老伴道：“再买点零食，娃娃们回来好打发时间”。村里的那个小卖部在前村，说远不远说近也得费点时候走，老汤双手背在身后慢悠悠的走在路上，时不时的哼两句小曲。“哟，老汤，听说你那几个娃今年都回来过年？”老汤笑着回应：“是了，娃娃们今年都回来”，“那可好，你们家今年有的热闹了”。老汤道：“是了，今年相当热闹”。一路上，老汤心里都是美滋滋的，半路听说村里的老刘家今年儿子又不回来，老汤不禁有些可怜他，他可是知道两个人的年有多难过。已经是腊月27了，村子里家家户户的大门上都贴上了对联，不少人家还挂着两个红灯笼，一片红彤彤的景象，有的院子里不时响起甩炮的声音，并伴随着孩子们清脆的笑声，说实话老汤是羡慕的，羡慕那闹哄哄的气氛，更羡慕儿孙满院汇聚一堂过新年的氛围，不过一想到马上自家也是这么一派热闹的景象，老汤心里也就释然了。

店铺虽小，但是五脏俱全，各种年货应有尽有，老汤看着一摞对联一下犯了愁，不知道选哪个，卖货的笑着说对联都差不多没啥可挑的，老汤琢磨了半天挑了一副“迎新春 亲友喜逢和和美美，过大年 家人欢聚团团圆圆，横批吉庆祥和”的对联，其实他也不懂对联的内容有啥区别，只是一眼相中了那句家人欢聚团团圆圆，这句话说出了他的心坎，过年嘛，可不得家人团圆。又挑了一大堆鸡爪，方便面，饮料，想起那群孩子玩的炮仗，老汤想了想又拿了几盒甩炮，总不能让人家的孩子玩着炮仗自家的孙子看着，应该不缺啥东西了，突然看到灯笼，老汤顺手一指，“把那个贴福字的灯笼给我取下来”。

老伴诧异的说怎么买了这么多，老汤笑呵呵的说今年不一样了，咱家要热闹起来。老伴说等孩子们回来贴，老汤不乐意了，说人家都贴上了，咱们再不贴要给孩子们拉脸了，最终，扶着梯子的老伴一阵心惊的看着颤颤巍巍踩上去贴对联的老汤，贴上对联后老汤马不停蹄的又拉来电线把灯笼也给挂在大门上了。这一早上忙活下来，可把老汤累得不轻，一屁股坐在大门外面的土堆上，自言自语道：“人老喽，不中用了”，吧嗒吧嗒的抽起了旱烟，看着老汤，老伴莫名其妙的乐了，老汤也笑了。

二十八了，村子里的人言声更多了起来，但家里依然如往日般安静，老汤破天荒的有些着急，该打扫的打扫了，该洗的被子也都洗了，对联也贴了，还有什么没做，老汤顿时不知道干什么好，他推开旁屋的门，豆腐都整整齐齐的叠放在桌子上，油膜也做好了，金黄金黄的，还有馒头，鸡肉猪肉也都准备便宜了，只要放锅里一热就可以吃了，摸了摸旁边挂着的粉，老汤自言自语道：“可好粉，白白净净的”。

晚上，老汤坐在炕上，看着电视却明显的心不在焉，突然前屋的电话声响了起来，他赶忙下炕没穿鞋就这么赤脚跑出去接起了电话，是大女儿打来的，说孩子突然感冒了，要住院，至于过年大体意思就是到时候能回来就回来，回不来就回不来了，老汤心里急，一方面担心外孙，另一方面大女儿估摸着又回不来了，看病重要，但是好不容易今年说回来，可又…。半晌后，他叹了口气，缓缓的挂了电话。老伴回来后看见老汤坐在电话旁抽着旱烟，鞋也不穿，老汤说了情况后老伴赶紧又给大女儿打了电话，嘱咐了一通，挂断后老伴沉默了一会，安慰老汤说孩子的病重要，至于过年不是还有两么。

二十九了，一大早老汤出去买盐，村子里能回来过年的大都回来了，小轿车东停一辆西停一辆，年轻人们三三两两站在外面拉家常，有的嚷嚷着要拼酒，有的讨论各种新鲜事，好不热闹，遇着小辈打招呼老汤勉强一笑，随即便又急匆匆的赶路了，和那些热闹的地方相比，他更像是在逃离，仿佛格格不入。中午二女儿打来电话，老汤在院子里忙活，朝屋里扯着嗓子问道：“咋说的？”，老伴一言不发的出来坐在门口，老汤心里了然，铁定又是回不来了，夫妻两就这样一个呆坐在门口，一个把凳子修了一遍又一遍。

三十的这天，四点多的时候老汤已经睡不着了，坐在炕上吧嗒吧嗒的又抽起了旱烟，老伴心里清楚他这是着急，约摸着到了六点多的时候，老汤下炕坐在电话边上照着电话本拨通了小儿子的电话，“几点回来啊？早上把你们的饭给做上？”，电话那头的儿子沉默了半天，说道：“爸，领导让我值班，你也知道，我是新人，不好拒绝，而且这两天3倍工资，我估计等正月回来…”，老汤故作轻松的说：“没事没事，事业重要，你要好好干，让领导器重你”，后屋的老伴早已泪流满面，后面的对话她也没听，只知道今年又是他们老两口过年。不知什么时候老汤吧嗒着烟进了后屋，他抹了抹眼角道：“这烟怎么这么呛得慌，你看给我眼睛熏的”。

新年夜，老两口并没有像以前那么将就的过，今年不一样，老汤早就说了，他亲自下厨摆弄了几盘，又拿出了本来是给孙子买的饮料，给自己给老伴一人倒了一杯，老伴笑着说还整的有模有样的，老汤笑道：“那可不，就算只有我们两个也得过年么”，老两口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老汤蓦然的想起了老刘家，不由得一阵苦笑。老伴又给三个儿女逐一打了电话，听的出来那边的儿女们年夜饭还是挺丰盛的，老伴絮絮叨叨说个没完，老汤有些不耐烦，说孩子们过好就行了，在哪也是过年，无非就是睡一觉的事。电视里新年的倒计时已经开始数了，钟声响起的那一刹那，村子里的烟花也此起彼伏的升空了，老汤站在院子里喃喃自语道：“新年好啊，新年好，今年一定要比去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