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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 | 凝霜(未完)

短篇小说 | 凝霜(未完)

作者: 闲渡 | 来源:发表于2022-12-15 18:37 被阅读0次
    声明:本文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纪千歌从窄小阴暗的柜子里爬出来时,金南城已经下了一夜的雪。

    薄雪盖住庭院里的刀戟,裸露在外的墙皮上爬满了干涸的血迹。纪千歌瑟瑟发抖地跑进庭院,看向大门时,眼睛骤然瞪大,短促地“啊”一声便跌坐在地。

    那门后两具随风飘摇的尸体,被吊得高高的,正是她的父母亲。

    纪千歌几次使力,浑身发软,站起来又跌下,“爹……娘!”

    昨夜纪府闯进一队人马,没有说一句话便开杀,父母将她塞进柜子,她听了一夜刀剑相撞的声音。那队人搜索他们府邸的每一处角落,一只手曾打开她所躲的柜门。纪千歌正想冲出去时,柜门被那只手狠狠地关上。

    她记得那只手的手腕上有一块伤疤。

    纪千歌瘫坐了不知多久,身上的雪已经化成水,冷冷的刺进她的皮肤。她擦干眼泪,起身拖来一个凳子,想去把父母放下来却不敢。她试了多次,不能将父母放下来,眼泪涌出来,她懊恼地砸了几下椅子。

    门外传来声音,纪千歌擦干眼泪,转身凝眸,在尸体间翻找可以证明仇人身份的东西。只有一把刻着鎏金云纹的刀。纪千歌用布把刀抱起来,回身进屋。她要赶紧离开这里。

    炭火早已经熄了,屋里冷得刺骨。纪千歌打了个哆嗦,不禁又鼻头一酸。

    纪家无缘无故被灭门,却偏偏只留了她这一个活口。她今年不过十四岁,连家里往来的亲戚有几个都不知道,更别说其他与纪府有关系的人。

    寻仇艰难。

    不久,纪千歌将自己包得里三层外三层,怀里还揣着些银两首饰。她从小看了不少话本子,仿着话本里的办法用煤把自己涂黑,又将头上的首饰尽数摘下来。纪千歌把鎏金云纹刀背在背上,走出后门。

    后门正对着小河,平时无人经过。纪千歌踏着雪一直走,她想去报官。

    越往衙门走越是喧闹,远远地,便见一伙人乌泱泱,聚在那里,不知在窃窃私语什么。纪千歌心里疑惑,朝衙门望去时,不禁瞪大眼睛。

    这哪里还是往昔威严的衙门,分明就是一片废墟!

    纪千歌呼吸一滞,便转头想问身边人发生了什么。不等她开口,早有人问出了相同的疑问。

    “昨儿个到底发生了啥?衙门一晚上便成了这样,也没个衙门里的人来看看?”

    “谁知道啊,昨晚上大家都在衙门救火,就是不见县丞来,”一个人低声说,“我听说啊,县丞纪明德不来,是因为昨晚纪府被灭了满门呢!”

    “什么——”

    “嘘!”

    “咱也不清楚,昨夜子时便有人听到纪府声响,我哥起夜去看,满街上都是纸钱啊!有人传言纪府做法事不周,反招来了恶鬼,现在都没有人敢去看呢!”

    “都是一天发生的啊,啧,是不是县丞惹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不光衙门被烧,县丞府也被……”

    纪千歌柳眉微皱,家中上旬确实做了场法事,可是一场祈福的法事何能招来恶鬼。只是昨夜门口被洒满了纸钱,家中也没有财产的损失,应当是蓄意寻仇了。可自己家和谁结过仇呢?

    纪千歌思索间,人群忽然又一阵轰动。

    “都散了散了!”

    人群洪水倾泻,裹挟着纪千歌向一个方向过去。她身上东西甚多,被夹挤时硌的生疼,一阵抽离感传来。纪千歌回头望去,挣扎间外衣扯破,金银首饰叮叮当当掉了一地。

    “有小偷!”纪千歌的声音很快淹没在人潮中,“有小偷!让一让——”

    她被挤出很远很远,原来掉落首饰的地方很快发生了踩踏事件,那里被卫兵封锁了。

    一同遗失的,还有那把鎏金云纹刀。

    纪千歌走在路上,她已经漫无目的地走了一天一夜。找从前与父亲交好的衙门官员,无一不把她关在门外,从前关系好的姐妹也纷纷说不认识她了。

    饭菜的香气从食店里传来。纪千歌站在街边,搜罗衣袋想找点钱出来,没有一分钱了。

    路边还躺着许多乞丐,街对面,酒楼人来人往,锦衣华服。

    纪千歌站在阴影里,不知道该怎么办。

    一个侍卫模样的人走出酒楼,在摊边买了个烧饼递给她。纪千歌吃了一惊,他是将她当成乞丐了?

    犹疑间那侍卫说:“主公的赏赐,你收下便是。”

    纪千歌看着他走进酒楼,抬眼望去。此时正是黄昏,晚霞将酒楼映得橘红。二楼窗口一个白衣男子,眉眼清俊,正垂眸品茶。

    纪千歌抓着烧饼走到路边坐下,混着眼泪囫囵吞吃。

    旁边传来一声呻吟。纪千歌看过去,一个乞丐躺在那里,眼睛浑浊,皮肤干枯发皱,犹如树皮。他向她伸手,纪千歌瑟缩,腿不禁缩回来。

    乞丐嘴巴张张闭闭,只发出来几个音节,他看着纪千歌手里的烧饼。

    纪千歌心里涌起一阵恐惧,乞丐把手垂下。街角的这一处角落笼罩在阴影中,光影的分界线将他们与外界隔绝。纪千歌心中酸楚,她掰下一块烧饼,递到乞丐面前。

    乞丐把烧饼拿在手里,低低(地说了声谢谢。

    此时,街的那头一阵吵闹,马蹄声直奔纪千歌而来。她转身时漆黑大马已至身前,纪千歌抬手挡脸,只听一声刺耳的嘶鸣。

    马蹄高高扬起,重重落下,烈马呼出的气吹到她头上,温热。纪千歌听着自己猛烈的心跳抬头。

    “见本王不下跪却敢抬头,活得不耐烦了?”黑色长靴踏在地上,金纹游走,甚是张扬。

    纪千歌急忙下跪,清脆爽朗的笑声从头顶传来。

    “是个好奴才!”

    纪千歌下颌一紧,她被一只大手钳住,被迫抬头看向那个人。眼前的脸气势逼人,浓而细的剑眉入鬓,飞扬的眼尾微微泛红。他看着她,淡粉的薄唇微勾,“长得不错,以后你跟着本王了。”

    说完,他翻身上马,拿马鞭指着纪千歌,“把她带进府里。”

    纪千歌低头正要开口拒绝,手臂已被人架住,她使力挣扎,却是纹丝不动。纪千歌抬头时,正见马上的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唇边带着似有似无的微笑,“你不愿意?”

    他转头和旁边的人调笑,“带一个乞儿去王府当差,她竟不愿意。”

    众人发出哄笑。

    纪千歌冲上前想要争辩,手臂传来的剧痛令她生生消音。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纪……纪双。”纪千歌说。

    “纪双?我不喜欢这个姓,不如你跟我姓宁,叫宁双,如何?”

    他俯视她,脸上笑意不达眼底,这不是一个问句。

    纪千歌咬牙,这是什么嚣张霸道的人!当下她刚刚经历灭门,连仇人是谁都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不可暴露,更何况父母。思及此,纪千歌低头道:“是。”

    马上的青年马鞭一扬,烈马长嘶,绝尘而去。

    纪千歌跟着众人,一路走到金南最大的客栈门前。

    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走上前,“你且先去梳洗,慕王身份尊贵,不可有一丝怠慢。”

    慕王?纪千歌想起那匹黑色骏马上的人,原来是本朝慕王宁澈,太子的哥哥。

    纪千歌行了个礼,到指给她的房中沐浴。

    宁澈直到夜深才回到客栈,并没有过问纪千歌。他每日只是游玩听戏。纪千歌被他指名做书童,每日学习研磨濯笔。周围人看得甚严,她连一个离开客栈的机会都没寻着。

    三日很快过去,宁澈启程回京,纪千歌不得不跟着。

    金南距京城三百里,行路不到十日。纪千歌从马车上跳下来,望着眼前巍峨的宫殿吸了口气。红墙黑瓦,一眼望不到尽头。

    纪千歌跟在带路的管家身后,穿过侧门,走过一条长长的走廊,拐过几间厢房,一路走进花园里。园里一方池塘,此时被冰雪覆盖,水上一座长亭,穿过去便是书房。

    “就是这里了,”管家说,“礼仪前几日已经尽数教给你了,虽然生疏,但殿下待下宽厚,只要不大失礼仪,定不会受到责罚。你去吧。”

    纪千歌走到书房门前,檐下垂着蓝色的帘子,她走进去。屋里没有人,有一股淡淡的墨香,纪千歌走了几步。

    “管家没有教过你,进一个屋子当先烧炭盆?”声音从背后传来,纪千歌吓了一跳。转身正见宁澈,他手还掀着帘子,歪头看着她笑。

    纪千歌缩头,“是。”

    她匆匆跑出去找炭火,冷不丁却差点撞了个人。那个人坐在木制轮椅上,厚厚的大氅遮掩不住他的瘦弱。雪落,他看着她,笑得温润。

    “新来的奴才不懂事,弟弟,你不介意吧?”宁澈倚在门上,眉飞色舞地看着宁钰。

    宁钰拂去肩上的雪,身后人为他撑起红伞。淡淡的红光落下,将原本没有血色的脸衬得有几分红润,“自然是不介意的,既是新来的,便让旧人来添炭吧。”

    纪千歌还跪在地上。传言当朝太子半身残废,眼前人,是太子无疑了。

    沉默的气氛凝滞,宁澈轻笑,“念安,去叫明书来添炭。至于地上的,冲撞了你,太子殿下,你说该怎么处置呢?”

    纪千歌心里一凉。

    “不过是没看清罢了,况且并未撞上我,何必用处置二字。你起来吧。”

    纪千歌垂眸站到一边,感到两道目光短暂地掠过她的脸,随即不见。名叫明书的小厮跑进书房添好炭,宁钰和宁澈才进去,纪千歌守在外面,一守便守了一个下午。

    宁钰出来时脸上已经全无血色,他淡淡地瞧纪千歌一眼。

    纪千歌行礼,却记下了他的样子。宁钰和脸她曾见过,那是几天前,她在金南酒楼外看见的那张脸。

    纪千歌并不忙,宁澈总是出门,极少来书房。她日复一日打扫纤尘不染的书房,不免乏味。这天清晨,宁澈写下一封书信便出门了,纪千歌看着尚未凝固的墨,坐下来,执笔画下了那把鎏金云纹刀上的花纹。

    她在金南并未听说任何关于那把刀的消息,宁澈的家仆对纪府灭门的事更是讳莫如深。纪千歌一便便画着,头越来越重,睡着了。梦里看见了家人,泪滑下来沾湿衣袖,纪千歌哭醒。

    模模糊糊间,瞧见了一个人。那人斜坐在椅中,举着她画了花纹的纸,细细欣赏。纪千歌瞪大眼睛,急忙跪下,“殿下,我……我实属无心……”

    “你倒跪得越来越自然了,哼,倒像天生的奴才一般。”

    纪千歌冷汗涔涔,不由捏紧拳头。

    “堂堂县丞的千金,跌落时竟能如此狼狈,实在令我伤心。原来不过如此。”阴冷的声音,叹惋的语气。

    “我……我不知你在说什么。”

    “你向我隐瞒什么?”那只大手伸过来,钳住她的下颌,逼迫她与他对视,“看见你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是谁,可惜你把我忘了。”

    纪千歌摇头,下颌愈发疼痛,她红了眼眶。宁澈欣赏着她的脸,见她脸被捏变形却还不肯落泪,轻笑几声,出门离去。

    纪千歌从地上站起来,拾起被他丢下的纸张,上面画的云纹被他捏出了褶皱。他们从前是见过的么?纪千歌左思右想,并没有在回忆里发现这张脸。

    她去掌事嬷嬷处领了月例,旋即出门。来京一月余,京中大部分地方她不曾去过,只对一些情报售卖的地方详加打听了一番。天子脚下的情报处,想来是无所不知的。今天慕王走时交待了他一天不回府,纪千歌可以到府外走动一会。纪千歌随侍从进入一个小房间,忐忑地将云纹画交给一个小厮,“这花纹是一把鎏金云纹刀上的,敢问这样的刀,天底下一般是谁在佩戴?”

    小厮嘿嘿一笑,“姑娘有所不知,这云纹将要绝迹了。你所说的鎏金云纹刀我曾见过,是以前太子身边的侍卫才能佩戴的规制,现如今他们已不用这种花纹了。”

    “太子?”

    小厮向皇宫方向行礼道,“太子决断英明,可惜身体抱恙,不然宫里那位也不会迟迟不传位了。”

    纪千歌皱眉,在桌上又放上一锭银元宝,“宫里的事,你还知道多少?”

    小厮眼睛一亮,脑袋一偏,“宫里的事可多了去了,不知客官想知道哪方面?”

    纪千歌只得说:“关于太子。”

    “太子的事可也多得数不过来呢,有些事我们知道,有些我们不知道,客官,你想知道什么呢?”

    “太子近几个月,可曾去过金南城?”

    小厮摇头,“这个我们不知。我们茶楼虽以情报见长,可毕竟有些消息,妄自打探,是会遭灾的。客官,您还有别的要问的吗?”

    纪千歌瞪大眼睛,她确信在金南看见的酒楼二楼的人,是太子无疑。可这个小厮说不知,这是一条不能打探的消息了。纪千歌凝眸,便问:“我听说当今太子的哥哥,慕王殿下,曾在一月前前往金南?”

    “是。”

    “他去那里,是什么原因?”

    “明面上是游玩,可实际上……”

    “嗯?”

    小厮却话锋一转:“客官初来京城吧?当今圣上久居深宫,不问朝政多年。太子与慕王争斗激烈,臣子上到朝廷,下到地方小官,党争激烈。这七年来,已不知有多少官员命丧党争,家破人亡。”

    纪千歌蹙眉,正想问得更多,小厮开口道:“一柱香时间到了,姑娘,请回吧。请姑娘谨记,我不过是个端茶的,在这间小屋里,给姑娘沏了碗茶,至于好不好,就看姑娘品味了。”

    茶楼外朔风扑面。纪千歌紧一紧短袄,朝着与慕王府相反的方向走去。她家人死于非命,至今仇敌身份依然扑朔迷离,她孤身一人,更要处处小心,离开茶楼直接回府,不免太张扬了。出来一趟,只有那把刀上的花纹有一点线索。

    太子的侍卫曾经用的刀。

    纪千歌一遍遍回想自己家中的事,从小时候一直到现在,不由恼恨从前不懂事,竟从未在父亲的政务上花过半点心神。现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时值凛冬,天寒地冻。纪千歌走到街的尽头,才拐过一条小巷往回走。

    巷子中有人。老翁拖着炭车,衣衫褴褛,头发像冰雪一样白。他面前站着个几个小厮,为首的小厮见到纪千歌时眼睛一亮,“宁双妹妹!”

    纪千歌一惊,才认出他是慕王府里的念安,时常来书房听慕王吩咐的。

    “念安哥。”她走上前。

    “今冬实在是冷,炭火都不够了,我今儿出来寻了这大半天,才见着这一个。老翁,你这炭火卖多少钱一斤?”

    “这是今冬的第四车,年成不好,姑爷看着给吧。”

    “这是上好的无烟炭,便依旧例,你们来,将这车炭拉到王府去。”念安给身后拉车的人让开道,一手解出一包银子递给老翁。老翁掂着银子,眼中泪花不止,“姑爷,还是您心善哪!今岁处处闹灾,吃穿用的是越来越贵了,唯有炭火不值钱。从前一斤卖得两文钱,现在十斤也不值两文钱……”

    “你且打住,买炭火使的也不是我的银子,是我家主子的银子,你且念我家主子一句好便成。”

    卖炭翁随拉车的人去了,纪千歌和念安并肩走在小巷。

    “现如今世道这么艰难了?”纪千歌问。

    “你还不知道么,”念安道,“不是我妄议朝政,实在是现在没有人管这些了。宫里那位勤政之时,那是欣欣向荣,天下太平,我们这些人哪敢妄议。可现在圣上不问政事都七年了。自从七年前我们家主子走丢之后,天子便一病不起,到现在都还未曾上朝呢。现如今明面上是太子处理政务。你别看太子病恹恹一个人,实际上,啧,心思深呢!我若不是主子跟前的仆从,我也不敢这般说。”

    “七年前殿下走丢过?”

    “是啊,七年前,皇帝带着云妃娘娘、慕王殿下一同到淮北巡访。慕王殿下在河边走失了,一找便找了两年。若非有朝臣带来慕王已死的消息,当今太子也不一定是太子了。”

    “那后来殿下是在哪里被找到的呢?”

    “金南。前月里殿下带我们众人去金南,便是说去寻访故人。可是访没访到故人,我可就不知了。”

    “你这样和我说这些关于那些顶头人物的消息,不怕被人知道?”

    “嗐,怕啥,你是咱们家里的人,慕王把你带进书房自然是信得过的。至于这外头是不是隔墙有耳,哼,便是有人偷听又怎么样,我又没说什么机密,这都是京中人尽皆知的事情。”

    纪千歌沉思许久,一路走进慕王府的侧门。她拉住念安,左顾右盼许久,才偷摸来到一间偏僻的柴房,“念安哥,你知道我是金南城里的乞儿,金南县丞纪府的恩惠我曾有受。我得知纪府被灭了门,你可知……”

    “说起纪府,我倒有所耳闻,他们被灭门,那是死有余辜啊。”

    纪千歌瞪大眼睛。

    “那县丞官位小,野心可不小。”念安压低声音,“这事我不知其中缘由,多半啊,是他掺和太子和慕王的争斗。更多的我可就不知道啦。”

    说完,念安让纪千歌留下,他先出去,过一会纪千歌再离开。纪千歌在柴房里呆了一会,模糊的记忆间,好像是有一个人,一个突然来到她家中的少年。可更多的便没有了,她那时对那个少年不曾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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