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心

春天的心

我很喜欢清代诗人高鼎晚年归隐时写的两句诗：“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早春二月，小草长出了嫩绿的芽儿，黄莺在天上飞着，欢快地唱着歌儿。堤旁柳树长长的枝条，轻轻地拂着地面，仿佛在春天的烟雾里醉得直摇晃。让人感受到那种万物复苏、欣欣向荣的韵致，眼前也好像涌动着春的气象。

有一段时间，“偷菜”的游戏很流行。游戏的世界里，可以开垦一片园田，种上欢喜的菜肴瓜果。人们痴迷了，有人定了半夜的闹钟，有人因“偷菜”而延误患者，有人因“偷菜”而敷衍办事人员……我一度不太明白为什么人们这样痴迷这款如此简单的游戏。

随着年岁的增长，我渐渐明白，大概每个人的心里都有着田园牧歌情结。希望能有一片园田，可以自己开垦，种出繁花满园，瓜果飘香。但前提是，地里的泥巴不会弄脏不沾阳春水的十指，草上的露水不会打湿华美飘逸的裙褶。我们欣赏春风拂槛露华浓的娇艳，却不愿手拿锄具为花草松土施肥。偷菜游戏，既能满足我们伪田园的情结，又不会让双脚沾满泥土，双手磨起老茧。我们达不到陶渊明“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道狭草木长，夕露沾我衣。衣沾不足惜，但使愿无违”的境界，只是在心里念叨两句向往。雨后有泥土的香，可又有几个人真正闻过？我们的很多感官，开始停留在文字的描绘里，我们感受着古人的感受，却很少走进园田，去看看草的生长，闻闻花的芳香。

漫长的冬季，北国的山川多荒芜而衰败，这样的时光，总会有乏味的片刻。我们在心里吟唱“阳春二三月，草与水同色”“喧鸟覆春洲，杂英满芳甸”。我们幻想着迢迢不断的春水，遥看近却无的春草，枝头呼晴的鸟儿，竞相开放的无名花儿。我们想着：春来了，要去走走，要去看看，把春天的讯息告诉朋友，对他说一句：“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我们翻着日历牌，看着节气一个个滑过，冬至、小寒、大寒、雨水、惊蛰……百科知识告诉我：惊蛰天气转暖，渐有春雷。动物入冬藏伏土中，不饮不食，称为“蛰”，而“惊蛰”即上天以打雷惊醒蛰居动物的日子。这时中国大部分地区进入春耕季节。春真的来了，一点点从我们的记忆里苏醒了。可对于忙忙碌碌的现代人而言，时间只剩下钟表了。

城市不是没有春天，我们静下心来就会知道：本来从北方吹来的风，现在转到东南风了；旭日与晚霞都和冬天时大不相同了。变化最大的是天空和色彩，在冬日灰白的天空，渐渐加深了明亮的色彩。苍白泛黄的日光逐渐有了温情的暖，一起似乎都欣欣然张开了眼。用朱先生的话说：“东风来了，春天的脚步近了。一切都像刚苏醒的样子，欣欣然张开了眼。山朗润起来了，水涨起来了，太阳的脸红起来了。”这样季节，适合苏醒，宜于立志，俗语说：“一年之计在于春”，估计就是这个道理。

“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在这阳春白日风在香的日子里，聆听冰河解冻后的第一抔水，细观冷冬之后枝桠上的第一叶芽，嗅着陌上春来第一朵探出头的花，内心的柔情可谓春风十里。就连悄悄爬出的蜘蛛和嗡嗡作响的蚊虫，都变得不那么令人讨厌了。这是一个适合做梦的季节，心底关于梦与爱的种子开始悄悄发芽，每天都像梦幻一般的暖。

这样的春天，是诗，是画，更是爱与暖。王昌龄的《闺怨》中写到：“闺中少妇不知愁，春日凝妆上翠楼。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每次读这几句诗，既惊叹春色的美好，又喟叹少妇的落寞。春生秋杀，惦念的人不在身边，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繁华常常繁衍出落寞，美丽偶尔勾画出凄凉。在感叹春花飘零的时候，又何尝不是在感叹年华的逝去，容颜的老去？“那等在季节里的容颜，如莲花的开落”，既美且悲，悄无声息，凉入骨髓。

城市的水泥地面和格子间，让我们多久没有看到泥土和花草了呢？我们的感官似乎被水泥僵化，我们的感觉开始变得麻木钝化了。季节的更替，我们更多是从日历上看出：噢，今天雨水了。咦，今天惊蛰了。墨迹天气告诉我们，今天温度几何，适合如何穿衣。我们在依赖天气软件的提醒时，慢慢忘了问问自己的躯体：“你冷吗？你需要添衣吗？”我们的感官被捆绑，信息时代，看似便捷，但更容易分散我们的注意力和时间，我们在海量的信息里迷失。我们以为自己在欣赏春天，其实只是在借助流量浏览别人眼里的春天；我们以为自己在文字和画面里沐春而行，其实我们只是在借助屏幕活在别人的春光里。

若能与春水春花春风同呼吸，能让心保有在自然中的诗意，就是在最喧嚣凝固的城市，春天也伴着你。如果眼里只有手表、金钱、工作，即使在路上被鲜花跘倒，也嗅不到脚边花的芬芳，体味不到春天的美。

春天的美多少带点相思情浓。吴越王钱镠的原配夫人戴氏王妃是乡里出了名的贤淑女子，嫁给钱镠后，随他南征北战，担惊受怕了半辈子，后来成了一国之母。戴氏有着解不开乡土情节，年年春天都要回娘家住上一段时间。戴氏住久了，钱镠便要带信给她。那一年，戴妃又去了郎碧娘家。钱镠在杭州料理政事，一日走出宫门，抬头看见凤凰山脚，西湖堤岸已是桃红柳绿，万紫千红，便急笔书信一封，其中有这么一句：“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相传戴妃看到这句话，当即落下两行珠泪，速速回了家。

陌上花盛，人面桃花相映红。人在花中，何处寻踪影？在这风云滔滔的人世，在春天这样美丽多情的季节里，要在满山的花丛中寻找你的足迹，是多么困难啊？

好吧，春色正好，花儿正浓，你慢慢赏花，我等你。待你赏玩够春色，回到我的身旁。

可是，在水泥地面，在红砖道上，在车水马龙中，要找到自己的足迹，不是更难吗？

春天的心，苏醒在春风里，滋润在春水里，温暖在春光里，明媚在春情里，柔弱在春意里，行走在春天里。我等着你，无论多久，只要你来，无论风雨，我都去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