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说去北京,心里就翻江倒海,不能说恶心的要吐,至少也有一种对未知的未来的抵触和恐惧。走进医院,看到形形色色病人百态,再强大的人也难免压抑。从最初到现在,一直抵触和病友过深接触,就是不想让他们影响到自己,其实,这是一种逃避。然而这次是12年中的特例,当我风尘仆仆赶到,再次走进12A,一切是那么熟悉,那个曾经夸我漂亮这次依旧又微笑着注视着夸赞我的清洁阿姨依旧还在,靠窗的病友刚好出院,中间的是一个年龄稍长的瘦削老人,看着有五十出头,实际已六十有八,一口天津口音,一张嘴就仿佛到了德云社听相声。细看面容,那眉眼嘴角说话方式神态像极了二哥,尤其是说话那神情,那似怒非怒,似假还真的语气,着实有一种硬汉老江湖的直爽,刚毅,于是不经意间开始默默关注起这一家人。
第一天来探望的老朋友络绎不绝,谈笑间能让人感受到交情匪浅,老人做过冠心病手术,胃切除了三分之二,这次肾又有了状况。老人做瘘那天,亲人朋友前呼后拥,让我情不自禁想起这些年亲人朋友也是这样百般呵护,牵挂……阿姨个子高高的,说话慢声细语,温文尔雅,岁月掩不住气质里的那份知性和内涵;女儿率性耿直,快人快语,颇有男孩子的风范;妹妹戴着眼镜,沉稳安静,说话也是不紧不慢,但是句句入情入理颇有禅韵。
这是一个好老头——于是感觉莫名的亲近。开始攀谈起来。老爷子说话初听让人觉得有点难以接受,甚至以为是暴躁,其实不然,这样的人心里最是柔软,好多痛苦可能都压在心里,不会让别人看到,越是这样的人,越是细腻重情义。没人陪护的时候,他轻轻的跟我说,我媳妇,是这个——竖起了大拇指,没有她,我不知死几回了……但是,这话,他一定不会当着阿姨的面说。我相信,夫妻的恩情,在他心里刻骨铭心,这就足够了。
于是,感动的瞬间,泪湿了眼角……
感动——源于最朴实的表达初次见到女儿,感慨生命基因的强大,那性格,真是得了父亲真传,风风火火,干脆利索,粗中有细。把父亲一日三餐都早早起来弄好,就带到了医院,吃过早点,就经营着父亲穿袜子保暖,那语气,不容分说,命令里带着无法抗拒,执拗里带着关怀。坐下后,陪父亲一起欣赏京剧,探讨各自喜欢的名角的特点,呵,年轻人里有京剧爱好的这是我见的头一个。她说这都是奶奶的熏陶。父亲也摇头晃脑随着音乐轻轻吟着,右手的手机拿在耳边,左手随着节奏轻轻打点,一脸的悠闲自在,幸福洋溢。大约一个多小时,睁开眼睛,音乐时间结束,开始进食水果,喝水吃药,姑娘开始劝父亲多听妈妈的话,“你得多理解她啊,她多不容易,总怕照顾不好你。你看,毕竟姑姑,你,我咱们一个姓,她一个外姓人,也怕你有什么三长两短,她没法跟我俩交代,也承担不了这个责任……病人不容易,你得想你亲人更不容易……”父亲一句也不反驳,就安静的听着,想着姑娘在网上把父亲的病搜了个遍,把该需要的饮食禁忌,器械器具该记的该买的都做好了,最关键,一个五六岁孩子的妈妈,在家里发生这些变故的时候,能为别人设身处地的想,劝了这头劝那头,真的是令人敬佩!
于是,感动的瞬间,心里一股暖流流过……
姑姑的外表温文尔雅,人多的时候,不怎么说话。等人都走了,就坐在哥哥的床边,悄声跟哥哥说着,大多数是劝着,讲着,那话里,更多了些禅意。细听起来,竟也是为嫂嫂鸣不平,断断续续听到,“色难是最大的伤害”,“因果福报,让我们经历了大灾还能活着,就是哥嫂修来的善因”,“要记得,来生都不会再见了,就会珍惜眼前人”……声音不高,可是字字真诚,而且,嘴里一直把嫂子称为大姐,劝哥哥多忍耐,余生,跟妻子好好相处……哥哥仍旧不说话,目光里满是温柔,爱怜,一任妹妹絮叨,我说,看这小姑子,真不错!哥哥扭过脸,自豪的说,嗯,跟她嫂子处的像姐俩!可好啦!我相信,这不是虚伪,确是事实。虽然仅是一口天津味就很好听了,但是话里的亲情更具感染力。
于是,感动的瞬间,感受到亲情的美好……
感动——源于最朴实的表达阿姨个子虽然很高,可是动作轻盈,说话也是不紧不慢,声音低低的,第一天晚上,一直拒绝老头让回家的命令,执意要在手术前帮他洗澡,她走过来走过去拿东西,细致入微的体贴照顾让我觉得自己原来做的还不够,真是该向她学习,老人独立惯了,有时候大吼着说不用,阿姨仍然笑容可掬的该干嘛干嘛,还说“老伴老伴,老了才得陪着伴着,你说你病了,不用我用谁”……无论叔叔态度多么不好(其实他说完了就又是没事的老样子),阿姨都像没看见,没听见,还跟我说,这家里,他最怕的就是他姑娘和他妹妹。我和叔叔不约而同的说,那不是怕,是疼……阿姨笑着鼓励叔叔,你好好养好身体,咱们去大草原呼吸新鲜空气,去吃张老师说的牛肉,奶豆腐……
其实我想叔叔的心里其实比谁都明白,每个人的情谊他都装在心里,可是却非要在嘴上逞个强,姑姑和阿姨跟我说,其实他也承受了常人无法承受的东西,两个弟弟(其中一个28岁)一个死于胰腺癌,一个殁于胃癌,父母双亡,身边的亲人一个个离他而去,就剩一个妹妹远在天津,这些打击他都从不说起,却成为他心底无法触摸的痛,就是半夜剧痛难忍,他都不会叫醒阿姨。所以,细心的女儿从网上定了报警铃,一跟他说,他立刻一声“报警报警,我报什么警!”我家先生也说,做完瘘的当晚,麻药劲过了,伤口开始疼,老爷子哼都没哼一声。叔叔一口津腔说,哼有什么用?像我们这样的,活一天赚一天,早晨一睁眼,呦,我还活着,就挺好!这话,我虽然在书上看过,可也没什么感触,从一个嘴硬心软的花甲老人嘴里说出来,却这么警醒!这么令人敬佩!尤其是有一天晚上,阿姨和姑姑一起回家,在门口跟大家挥手再见,叔叔竟也躺在床上调皮的举起手,难得的露出笑容,轻轻的说了句:慢走!那一刻,是最真心的流露,最真诚的牵挂,最舒心的笑意,在那一张久病沧桑的脸上,最童真无邪的表达,想必阿姨听到了回到家里也是幸福的回味吧!
于是,感动的瞬间,泪,悄悄流到嘴角……
第二天,靠窗的床就又来了病友。北京人,可是媳妇小刘听口音是东北人。俩人一看就特别恩爱,媳妇也是明显的东北人性子,心直口快。跟我俩竟然同岁!真是缘分!大哥是因为高血压肌酐略有升高,所以进来做肾穿。入院后,媳妇一直叮嘱他练憋气,可是男同志,一如既往的不如我们女汉子,大哥都要进手术室了,血压还是居高不下,对了,他的呼噜也是了得,叔叔说,从他来了,俺家先生只能当亚军了,而叔叔则调侃的说,他在中间打拍子!大哥有一个哥哥,一个弟弟,手术前夫妻双双都来了,哥哥急着推床,小刘急忙说,大哥你可不能,那心脏支架可不能干这活!正说着,弟弟气喘吁吁的进来了,大哥说,你咋喘成这样呢?弟弟笑着说,我这不走步梯上来的吗,我得锻炼身体呀,将来不是得给你一个健康的肾么!大家都笑了,小刘在一边解释说,这弟弟,一听他哥病了就来家了,他哥问你咋来了呢,他弟说,我这不给你送肾源来了么!小刘说,不用,我也是O型血,我给你哥一个肾!弟弟说,你的几率哪有我的大!然后就嘱咐哥哥好好查,不要有顾虑,说大不了这不还有我呢么!
肾穿后,大哥被推回来,小刘跟嫂子妯娌陪在床边,大哥和弟弟送病理到北医三院,一会儿时间就匆匆赶回来了。哥几个谈笑风生,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我在一边看着这一家人,那亲密是那么自然,那情感,是那么真实,在他们眼里,疾病根本不算什么,哥仨相互牵挂,彼此照应,相同的血液连接着手足,也许,人世间最美好的东西,都来自最朴实最平凡的人与人之间的自然流露。
于是,感动的瞬间,眼前模糊了……
感动——源于最朴实的表达临走前,阿姨给我了两个大大的红苹果,一定让我收下,说是保平安的,祝我俩一路顺顺利利;老杨头从床上起来与我握手告别,送到门口一句“一路平安”令我再不忍看他一眼;姑姑帮我拎了皮箱送进电梯,又送到院里,她紧紧的拥抱我们,泪水淌在我们的肩上,我忍不住哽咽,一句“再见”不敢再回头…
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经历变故的家庭也是相似的,那就是他们都会在最细微处体会幸福,他们更加珍惜幸福,更会营造幸福,对于幸福,他们不会狼吞虎咽,只是细嚼慢咽,让这甜蜜的滋味久久唇齿间留香。他们更善于捕捉感动,也更容易被打动,岁月流逝,回想12年,我们携手走过的风雨坎坷,共同经历的春华秋实,我们很幸福,因为一直彼此牵手,有对方在身边;我们都很知足,因为每次有惊无险的动魄体验,更让我们懂得活着的可贵。我们都被对方感动,当我也曾说过那句熟悉的“别怕,老公,我会给你一个肾”;当他看着我给我一个安慰的笑容;我们更少了许多尘世纷扰,不计较,不奢求;我们也被亲人朋友们的关怀陪伴感动,当我们最无助的时候,那一双双温暖的手就伸过来,给我力量,让我更坚强的站立,病榻前,轮椅上,都有朋友们留下的温度!
祈祷,我们后会有期;
感恩遇见,感恩这世间所有的善良;
感动,为所有创造生命奇迹的凡人。
愿你所得皆所愿,所行化坦途,多喜乐,长安宁。
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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