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是弟弟高烧的第三天了。他包裹在被褥里的小身体热得发烫,嘴巴上起了一层翻起的干壳,这让我想起他的小身体内,或者已经像一片干枯的沙漠,不见一滴水的滋润。但是他也喝不下多少水了,喂到嘴边的小勺,水也从嘴角流下来,外婆只能拿了棉棒,用水打湿了,在他的嘴唇上涂抹一遍又一遍。他咳嗽和哭闹的声音已经微弱下去,好像沉入湖面的小雨滴,连波澜都不曾激起。这样的安静让大人恐慌起来。母亲刚生下孩子才六天,还在坐月子,虚弱得很,她靠在床栏上无助地掉眼泪。外婆从摇篮边上回过头来对她说:莫哭,月子里哭多了眼睛会瞎,办法总归会有的。外婆示意继父去屋外,他们在屋外嘀咕了一阵,屋外是冬夜的寒风夹杂着雨,暴雨落在这空旷的屋顶上,声音格外地大,房子也变成了风雨飘摇中的小舟。外婆和继父决定抱着弟弟,赶往几十里路外的县城医院。怀里的弟弟奄奄一息,在乡里缺医少药也是等死,赶去医院救治还有一线希望。夜里也没车可搭,他们一个撑伞,一个抱着不哭不闹的孩子,向雨幕里冲出去。
深夜的天幕底下,大雨如盆倾,无休无止。只有一束手电筒的微光照着,深一脚浅一脚,每一步都要在泥泞之上稳住。外婆把弟弟裹在怀里紧紧搂着,生怕雨水滴到他身上,他小小的身体此时就像一盆炙热的炭火。好不容易走过了十几里山野小路,他们来到了江边的南渡桥,过了桥才算进了城区。南渡桥是过京广线火车的,过河的行人走的是桥底下的渡船,此时已是凌晨时分,桥底下一片深不见底的黑,哪里还有渡船呢。远远地,守桥人看到半夜里风雨中两个可疑的黑点靠近,他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别过来,但是无济于事。等走近看,原来怀里还有一个才出生几天的小婴儿。婴儿包裹的被面已被雨水淋湿,他的小脸潮红,小嘴微张,好像渴得不得了,又不再有力气挣扎。外婆眼里噙着眼泪,求守桥人网开一面,让他们过了桥,好去城里的医院救孩子。她抖动的双膝微微弯曲,几乎要给守桥人跪下。守桥人拦住了她,一滴雨水顺着他的眼睫滑落。他慌慌张张地向黑暗中四顾,犹豫中猛地抬起手拉开铁栅栏,示意他们赶紧过去。他们的脚步声在长长的铁桥上被无限放大,发出吱吱嘎嘎的怪叫,刺破的暗夜又被更浓厚的黑暗缝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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